帝师【CP完结】(6)
辛慎言莞尔一笑,点点头。
才出殿门口就碰见了皇帝龙驾,只见季麓生今天果然也是一身红衣,外罩的大氅也是玄红二色,头戴珠冠,立在不远处噙着笑看他。
“过来。”季麓生朝他伸出一手。
辛慎言心跳停了一瞬,耳根通红,镇定自若地走到他身边,并不敢抬头看他。季麓生也没说什么,只是替他紧了紧领口,便负着手迳自走了。辛慎言赶紧跟上,稍稍落后他两步,二人虽无交谈,却始终默契十足地保持着几步路的距离。
临华殿内管弦丝竹之声袅袅,歌舞不绝,季麓生面无表情地自斟自酌,仿佛神游天外。他是极不耐烦这场合的,可若不宴请群臣,那就得和那些后宫女人一起吃饭了。他瞥了眼坐他右下方的辛慎言,见对方和他一样都兴趣缺缺,这才心情稍好了起来。
又是一番推杯换盏,座下的臣子们互相说着吉祥与恭维的话,季麓生已不耐烦听了,准备着再过一会儿就带辛慎言走了。
“这杯酒微臣敬帝师大人!”下方一名老臣显然是有些醉了,摇晃着朝辛慎言举杯。
辛慎言一愣,心中觉得有些不妙,自从他成了皇帝的入幕之宾,这些大臣是怎么看他的他也知道,虽说平时已经避免和他们撞见了,但年夜饭这种场合还是避无可避的,可也只好接过林照儿递给他的酒盏恭敬地起身。
“张阁老请坐,该是晚辈敬您才是,祝您身体康健,福寿绵长。”辛慎言饮下一杯。
张阁老捋了把胡子,笑道,“不敢当啊!这可是帝师敬酒,老臣岂有坐受之理?还得感谢辛大人这些年为国效力,以男子之身替圣上打理后宫,想必十分辛苦吧,敬您一杯!”
说罢一饮而尽。殿内静了片刻,继而纷纷小声议论了起来,间或夹杂一二声嗤笑。
辛慎言尴尬地捏着空杯子,大拇指不住地摩擦着杯沿。他明明站在灯火通明的殿中,却仿佛身处刑场,一时之间脸上发烧,只低着头仿佛做错事的孩子。
“张阁老醉了,德寿,将他扶去偏殿醒醒酒。”季麓生扔下筷子,本想带着辛慎言一走了之,可殿上还有几位宗亲未敬酒,只得以眼神示意他先退下。
“……臣也有些醉了,向陛下告罪,要先行一步。”
林照儿便扶着辛慎言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他们离去之后,席上又有一绛色衣袍男子悄悄出席。
*
第8章 三人
“好好的除夕夜,你都没吃两口囫囵饭……咱们快些回去吧,小厨房还煨着冬瓜排骨汤,我叫他们再做两个小菜给你吃。”
林照儿握着辛慎言的手,紧张地观察他脸色,刚被皇帝软禁起来那半年,他整个人仿佛死了一般,莫说是与她嬉闹,就是话也不愿多说两句,更别提笑了。她自小陪着他长大,知道他过得极辛苦,在外人眼里他们辛氏原本就是旧朝贵族,因乱世中出了位圣人,大夏立朝之后便被奉为帝师一脉,超然于世,身份贵重,可出生在这样光鲜的世家,个中滋味又有何人知?
世人盯着他,长辈严束他,林照儿看着他年复一年的苦读,别的读书人有科举出头之日,可他没有尽头。如今卸了一个包袱,又背上了个更大的,虽说辛慎言如今看着已比从前放松了许多,可她已经不知道他究竟是看开了,还是在破罐子破摔。
辛慎言拍了拍她的手,勉强笑道,“我想一个人走走,你先回去吧,今日同你宫里要好的姐妹好好玩耍一番,不必再伺候我了。”
林照儿不依,“你糊涂了不成,这么冷的天有什么好闲逛的,才好了没几天又冻着了怎么办?”
辛慎言看着她愈发忧虑的神色,淡然宽慰道,“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遇见过,你放心好了,我如今已没有那么过不去了。你就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吧。”
林照儿无法,叹了口气,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离去了。
月色如水,温柔地倾泻在已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辛慎言倚在亭边,抬头沉默地注视着这轮圆月。
月似当年,人非故人,岁月织就各人新貌,千古旧事又重提,这世间无数的夜里,发生的无数故事,都曾被它这样静静照亮过。他也曾有过值得被月光照亮的故事,而如今却是大梦正酣,不知何时惊醒。
恍惚间,他觉得身后有一盏火光,身后人的影子漫到了他脚边。辛慎言瞳孔微缩,猛地回头,那一瞬间竟有些分不清他入过的梦境与此刻的现实,好一会儿才看清来人被宫灯映照的脸。
“阿玉?”
常会玉走近,声音有些颤抖,“阿言,你,这些年,你还好么……”
辛慎言无声笑了笑,常会玉是他儿时的玩伴,总角之交,但自从他入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只是偶尔听闻他现在已随父亲常老将军出入军营,上阵杀敌。虎父无犬子,常会玉现已是初露头角的常小将军了。
“我一切都好,现在也不用每日为功课头疼,可以痛快玩儿了。”
常会玉自然是不相信的,他不信帝师辛意远会通敌叛国,也不信辛慎言魅惑君主,自甘堕落,常会玉与他父亲都不信。常老将军多年前曾与辛意远一同北征草原,驱异族于关外五百里,他最是知晓辛意远为人,因此当年辛意远被众官弹劾时他第一个站出来为他辩驳,可这事不是常家能说得上话的,往事也只好随风翻页。
可紧跟着辛慎言便入宫陪侍君王,甘为男宠,这一系列的事虽为宫闱秘辛,可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只是不能宣之于口,自此帝师辛氏成了天下笑柄。
常会玉自那日起就暗下决心要与辛慎言见上一面,问情事情原委,终于等到今年他亲身作战取得战绩,才有了随他爹入宫赴宴的资格。
“我知道,你与帝师大人都不是那等奸佞之人,只是我不明白,你和陛下是……”常会玉眉头紧皱,不想细说他与季麓生的关系。
辛慎言哑然,表情有些纠结,像是极力思索了一番,才说,“我和陛下的情况比较复杂,剪不断理还乱,一时无法细说,但我现在很好,你不用替我担心,也请伯父万勿珍重,不要操心于我。”
常会玉闻言眉头更是无法舒展,他抿唇盯着辛慎言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若你哪天不想留在宫里了,我会尽全力把你送出去,你若有事找我,去寻广夏门侍卫江愿,那是我义兄,他会传信给我。”
辛慎言心中叹了口气,知道他是实打实地为自己考虑,虽然自己不可能牵连到他,可为了让他放心,还是笑着应承下了。
“我是溜出宫宴的,不能在此地久留,得回去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常会玉放下灯,上前紧紧抱了下辛慎言,“你我两家世交,你幼时叫过我一声哥哥,如今我有能力帮你,定不会让你一辈子困在这宫里。”
辛慎言心头一暖,终于真心实意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我会的,你也保重。”
二人未再过多寒暄,常会玉便提起他的灯走了,辛慎言望着那慢慢远去的灯火,直至变成一个橘红色的小点,再隐没于林间,也抖了抖衣袍走了。
自辛慎言离宴后不过两刻钟,季麓生也匆匆回了寝殿,可遍寻不到人,再一问林照儿,才知那人又不怕冷地跑到亭子里挨冻。
季麓生沉着脸叫德寿另拿一件他的大氅和手炉,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往后花园走去。
可等他匆匆赶到时,却是刚好撞上辛慎言没说两句便和另一个男子抱在了一处。
在德寿看来,陛下那本来只是烦躁的脸色此刻已经变得极其阴郁难看,他暗吸了一口凉气,将头低得不能再低,不敢发一言。
季麓生盯着二人看了一会儿,便瞧见了远处灯火照亮的一角绛紫色衣袍,于是面无表情道,“去,给朕查,方才还有谁离宴了。”继而转身大步离去。
于是辛慎言回去时就见着皇帝闭目养神半靠在榻上,他上前轻唤了一声,季麓生睁开了眼睛,那眼神阴沉得快溢出来了。
辛慎言以为他是应酬得烦了,还上前去想宽慰他一两句,哪知季麓生倏地起身把他按在了榻上。
墨黑的长发落在了他脸上,上方的人眉目如画,面目并不狰狞,甚至堪称和善,可辛慎言却觉得自己要大难临头了。
这夜是偌大皇宫里最为安逸又热闹的一夜了,灯火彻夜不熄,仔细辨认还能听到各个宫里传来的细碎的欢声笑语。皇帝的寝殿栖桐殿此时也是灯火通明,只是并无一人伺候,是以一片寂静,只有内殿里偶尔朦朦胧胧地传来一两声低沉的喘息与高亢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