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肖鹤垂目盯着手机屏幕,在它将灭的时候,抬手,用拇指按住屏幕。
“老板。”唐助忽然明了他的想法,劝道,“其实我不太建议您继续。”
纪肖鹤不言,强硬地拿过手机,将之后的所有图片和监控视频一一看了。
唐助沉默,窥他的脸色,可什么都看不出来。
拿到所有资料时唐助就略略扫过,没敢细看,现场照片的大泼血迹浇得他眼晕,还有出事前后的监控录像……
他一个旁观者都受不了。设身处地,那是剜心的刀。
纪肖鹤的指尖按在手机侧面关机键上,屏幕熄灭,映出他的脸。
“去查,余伟强最近在哪里,能查到什么查什么。”
监控录像里,余伟强跟在回家的居民身后混进小区,他有意识掩护自己的面部,事发前后都走的没有监控的安全通道,录像里只能看见他佝偻的背和瘸拐的走姿。
他是在余冉登机一个小时后才出现在香和苑。一定是盯了许久,确定他登机返程后才来的。
艺人隐私泄露屡见不鲜,来回航班都有渠道可查,可余伟强一个醉在赌博里的人,是从哪里知道这种狂热追星者才会关心的事?是否会上网都未可知。
他又是怎么知道余冉的住址,从哪里得的门锁密码?
这件事蹊跷太多。
人死得便宜,可死了不代表算了。
电梯门打开,出来两位身着蓝色制服的男人,蔓姐看见他们,站了起来。
纪肖鹤盯着远处交谈的三人,把手机递还给唐助:“先别查,先回去休息,这事我让别人去办。你休息好了,再替我跑趟警局。”
唐助想说话,被他打手势制止:“去吧,这两天辛苦你了。”
纪肖鹤近三十个小时没好好休息,的确撑不住,靠坐在排椅上草草补了一觉,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中老年人惯用的音乐,响彻整条走廊。他睁眼,看见对面排椅上一位女士慌张地用双手捧住手机,贴在耳边:“喂?志宏啊……”
她身后的墙壁上,贴着一块“保持肃静”的标语。
冯丽娟。余冉的母亲。
纪肖鹤第一眼就认出了她,而她嘴里叫的那个名字,他也认得,是她的弟弟,余冉的舅舅。
方一蔓不在,整条走廊只有他们二人。
纪肖鹤起身活动四肢,走去探视窗前。
帘子依旧拉着,护士背着身忙碌,在准备药品。
耳边传来一句颤抖的:“……你在说什么?”
后面的话听不见了,是冯丽娟挂断了通话,很快,手机铃声又响起来。
她怕扰到病房里的人,匆忙接了,压低声音质问:“你干什么?”
冯志宏不满:“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冯丽娟被他这么一吼,气势弱了,可没像往常一样道歉。他刚刚那话着实气到她了,她选择闭口不言。
那头自以为是地讲起道理:“你看小冉现在这样子,后头会怎么样,谁晓得嘛?你不是说人还危险的吗,我跟你讲,就是要在这时候,趁他公司还没来得及动他的财产,你先把他银行卡那些拿到手上,你晓得他密码的吧?自家的财产,要攥在自己手里才安心。你别不信,城里那些公司心都黑得很,大公司心更黑,到时候什么都抢走了,人家还会让律师跟你讲道理,你斗得过他们?”
“我儿子不会死。”冯丽娟用手抹脸,掌心全是眼泪。
“我又没咒你儿子。”那头敷衍的,“跟你说正事呢,你是他妈妈,你就帮他保管一下,到时候他醒了,还给他,他能说什么?”
冯丽娟吸了鼻子:“我没有。”
“没有才要你去拿啊!”冯志宏急了,又跟她讲起道理,末了道,“你听我的,准没错,咱们一家人!外头那些公司真的不是东西!咱们真得防着!知道吗?”
冯丽娟抹掉眼泪,半晌才应了声。
纪肖鹤在探视窗前站了许久才走开,发现冯丽娟身侧多了个女孩子,他见过的,余冉的助理。
李月妮和他对上视线,怯怯地起身靠近,将两个小东西递给他。
是戒指。
干净的,光亮的,摊在纪肖鹤掌心,其中一枚可以看见内圈的刻字。
J&Y
余冉试了一回三个手指都戴上戒指,觉得不舒服,就把一个摘了,只剩无名指和食指的。
纪肖鹤送了他一条铂金细链:“不习惯可以戴在脖子上。”
被他拒绝了。
当时在灯下,余冉用左手扣着他的左手,盯着他眼睛:“我就想戴在手上。”
李月妮小声解释:“昨天参加活动,他戴的品牌商提供的戒指,忘记还了,这个交给我保管,也忘在我这里。”
纪肖鹤收拢五指:“多谢。”
唐助来时带了吃的,简单的面包和牛奶。
纪肖鹤有大半日没进食,也没心情,只吃了两块方包,喝了一瓶牛奶,又和唐助去了窗边。
走廊里大多时候是安静的,牵挂的人在ICU里,外头的人像失了说话的能力,沉默地盯着地板和墙壁。
“怎样。”
唐助低声道:“排查了附近的监控,查到点东西。余伟强是有同伙的。”
瘸拐的人最好捕踪迹,监控拍到余伟强从菜市场附近的小巷出来,穿过两条街,进了香和苑,再往前倒五分钟,一辆常见的老款面包车开进了同一条巷子。附近监控全被调了遍,从后头居民楼的楼外监控里查到了余伟强下车的画面。
面包车等了许久,直到夜里九点三十二分才离开。那时候余冉在抢救,余伟强已经宣告死亡。
唐助道:“现在那边在追查这辆面包车。”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两人不约而同往排椅那边看了眼,正瞧见冯丽娟接起电话。
纪肖鹤收回视线,手指在窗沿有节奏地点着:“辛苦,你先回去,有消息随时告知我。”
第38章
次日早上纪老夫人又来了,独她一个,提着个保温桶。她把带来的大衣披到纪肖鹤身上时将他惊醒了。
“您怎么来了。”
纪肖鹤戴上眼镜,单手按住一边太阳穴,嗓音哑得可怕,于是咳了声。
她立在前头,盯着他不说话,想沉下脸,可心里堵得慌,只好在他身侧坐下,将保温桶里的鸡汤舀出来,递给他。
“阿姨炖的鸡汤,小心喝,别烫着了。”
纪肖鹤接过,抿了口,温度合适,不会烫,于是一口灌了。
纪老夫人训道:“喝那么急做什么?鸡肉也吃掉。要不要再给你盛一碗?”
他缓缓摇了头,用勺舀了碗底的鸡肉吃。
纪老夫人盯着他看了会儿,又走去探视窗边,里头没什么动静,照例有位护士守着,大约是察觉到人,隔窗和她对视一眼。
“昨晚又抢救一次。”纪肖鹤的声音响起,纪老夫人回头看,却见他单手扣着勺和碗,后脑抵住墙壁,越过她盯着探视窗内的灯,“肝破裂,修补的地方出血,进行二次修补。”
他半夜被匆忙而至的医护惊醒,之后睁着眼一直未睡,直到天亮才阖了会儿眼。
纪老夫人沉默着。
因为自身情感作祟,她向来对余冉没什么好观感,可乍然听闻人出了事,心里也是难过的,更别说看见自己儿子这副模样。
母子连心,感同身受。
纪老夫人走回纪肖鹤身旁,再给他舀了碗汤。
“你回去休息。我帮你守着。”
纪肖鹤将汤和鸡肉都吃完了,才道:“前天晚上出事的时候,他给我打了电话,我没接到。”
他没有再说下去,将勺和碗一并放进保温桶上层,拧上盖子。
纪老夫人偏过头,将脸避开。
纪肖鹤下意识摸衣兜,没找到手帕,想起唐助昨天带来的食物里似乎夹了包面巾纸,找到了,拆出一张递给她。
纪老夫人接了,走廊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她平复情绪,回了头,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好歹去洗个澡,捯饬一下。我给你带了衣服,在车上,附近有酒店,来回很快……你想他醒来见到你这副邋遢模样?”
纪肖鹤把保温桶递给她,这是拒绝的意思:“您放心,您先回去休息,我有分寸。”
纪老夫人知道他脾气,知道这是劝不动,略坐片刻,起身离开。
“我晚点再来给你送饭。”
纪肖鹤道:“不用您跑,小唐会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