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曲(63)

“明白了!这条路是近,但来回来去得交过路费,成本就比那条路高了!哎呦卧槽!我是真没想到啊,不然亏大发了。”

沈夺点头,抽了本运输路线规划方面的书给朱晋东。

“这个?”朱晋东看这密密麻麻的字就晕,“夺哥你干嘛最近总给我上课?我就是你的马前卒,你说哪儿我打哪儿。干什么弄得这么麻……”

话没说话,店门口的争执声传入办公室。

朱晋东赶紧放下笔记和课本,下去瞧瞧。

一个妇女带着两个五六岁的孩子,正在门口和二黑吵。

“大姐,您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嘛?屋里有水,您进里面慢慢说。”

“我呸!你想给我们骗屋子里去好说话是吧?我偏不!我就要在外面说,我让大家都知道知道沈家是个什么玩意儿!”

妇女直接坐地炮,哭天抢地。

喊着什么家里男人死的早、寡妇带着孩子不容易、黑心肝坑他们孤儿寡母的钱……引来不少围观的镇民。

朱晋东让兄弟们把人赶紧弄散了,过去和中年妇女交涉。

“您这又哭又闹的到底要干什么啊?”他说,“咱们有事说事,哭没用啊。”

妇女眼睛一瞪,“叫沈夺出来!他爸欠我钱!”

女人叫韩小萍。

她的丈夫以前是工队队长,跟着沈夺的父亲沈彬做过一些项目,有几分交情。

沈彬出事之后,两人再没有过联系。

这次,韩小萍拿着十万块钱的欠条过来,说是沈彬死前两个月找她的丈夫借的。

“我觉得不对啊。”

二黑和几个兄弟围在小厅外面嘀咕。

十万块钱也叫钱了,两家人十来年没见面、没联系,说借就借,这不是傻子吗?

“白纸黑字,还钱!”韩小萍拍着桌子喊。

朱晋东皱眉,“你说是就是啊?你也……”

沈夺拦住朱晋东。

他拿起桌上的借条想查看真伪,韩小萍立刻抢过去塞回口袋里。

“干什么?想销毁是不是?”她使劲抓过来两个孩子,“你今天不还钱,我们就不走了!”

两个孩子哇哇哭。

朱晋东烦得不行,拉沈夺出去。

“夺哥,这绝对是骗子啊!”他说,“借条不给看,还是好久不联系的人……而且退一万步讲,你看他们像是能几年前能拿出来十万块钱的吗?”

韩小萍身上的棉服老旧,样式过时;两个孩子的衣服更是短的短、长的长,袖口沾满油污。

确实不像富裕的。

“父债子偿!”韩小萍在屋里喊,“沈彬爱打牌谁不知道啊?大不了咱们就去派出所,我不信人家不帮理!”

沈夺重新回到小厅。

“这位大姐,”他低声道,“借条不给我,我无法确定。”

韩小萍冷笑。

“借条给你,你撕了怎么办?我还能找谁去啊?你做人可不能这么没良心,你爸欠的债就得你还!懂吗?你爸欠的债就得你来还!”

韩小萍重复了两遍。

沈夺的手指轻颤了两下,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而韩小萍咄咄逼人,继续道:“你别以为你爸死了,这事就能糊弄过去!不可能的!还是那句话,你不给钱,我就赖在你们这儿不走了!”

“嘿!你这不耍无赖吗!”

兄弟们要急。

韩小萍见状就跟人家已经过来抓了她似的,扯开嗓子一会儿大喊“救命”,一会儿大喊“耍流氓”,连带着两个孩子也哭得声大。

沈夺握紧双拳。

他胸口闷气得厉害,就跟有什么千斤重的东西顶在他的血管里,阻碍他呼吸。

围观镇民越来越多,女人和孩子也闹得越来越凶。

沈夺忍无可忍,一拳打碎了小厅内的玻璃。

血顺着骨节上的口子一点点往外流,不一会儿在地上流了一小滩,化成一个圆。

现场静得可怕,沈夺向着韩小萍走去。

韩小萍吓坏了,也不管孩子,自己一个人往角落退。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信不信我一头撞死在你们店里?”

沈夺面若寒霜,整个人冷得像是雪天里冰湖上的雪人,散发着浓烈的寒气。

“要钱,就拿欠条。”

韩小萍真是怕了,掏出口袋里的纸条扔在地上,赶紧跑到一边。

“夺哥……”

兄弟们担忧地看向他的手。

沈夺没做声,弯腰捡起地上的纸条。

手上的血不小心滴在了上面两点,倒没有挡住欠条的内容。

——本人沈彬(身份证:***)于**年**月**日向孙东来借款十万元整,将于一年之内还清。特立此借条,已作证明。

落款日期、姓名,以及手印。

“我没说谎吧?”韩小萍说,“上面可是有手印的!”

沈夺根本不看手印,只盯着“沈彬”二字抽不出神。

沈彬是建筑师。

他不喜欢用印章,所以签名都是他自己精心设计过的,力求彰显个性,笔体自成一派,很难模仿。

这借条,是真的。

是他爸爸沈彬亲手写的。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韩小萍插着手冷笑,“你一辈子别想摆脱你爸!”

沈夺猛地浑身一抖。

朱晋东站出来,吼道:“你他妈的别蹬鼻子上脸啊!以为老子不敢打女人吗?”

“呵,你打啊。”韩小萍缩缩脖子,“我那时候听说过,沈彬就是个无赖、是个窝囊废!老婆受不了就跑了。也是啊,谁会要这样的男人?白白连累人家女方!”

哗——

借条飘到地上。

沈夺愣了整整五秒,木然地转过身。

“夺哥!你上哪儿去啊?”二黑拦住他,“手还流着血呢!”

沈夺推开二黑往前走。

店外围着的镇民鸦雀无声,纷纷让出一条道。

有位土生土长的夕江老人,不由得长叹道:“造孽啊,造孽。”

想当年,沈彬是夕江所有的孩子的榜样。

哪户人家不羡慕沈家能养出一个这么优秀的孩子?

***

沈彬是夕江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大学生,F大建筑系。

F大的建筑系全国排名第一。

而沈彬是第一中的第一,是当年系里的第一名,教授们都说他将来会是未来建筑界一颗不容忽视的明星。

大三那年,沈彬认识比自己小一届的美术系学妹——程漪。

两人陷入热恋。

毕业后,沈彬直接进入F市的建筑设计院工作。

转年程漪毕业,考入中学成为一名美术老师,也顺利有了工作。

两个年轻人在这一年结婚。

在F市租了一间不大的两居室,决心要在这里奋斗扎根。

怀上沈夺的时候,程漪孕期反应厉害。

恰好沈彬正在参与F市一个重点项目的招标,难以脱身照顾妻儿,就让程漪请假回夕江老家,由母亲照料。

程漪上大学时学了些室内设计的皮毛,孕中闲来无事想布置夕江的老院。

沈彬宠爱程漪,打了一笔钱让她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家中那些民国风的老家具以及一些英式装饰品,就是这时候添置的。

后来,沈夺出生,沈彬也提了职称。

一家三口富足美满。

所有的幸福中止在一年盛夏的大雨之夜。

沈彬带着施工队赶工期,眼看雨势越来越大,便下令大家返回厂房。

施工队工头很不情愿。

因为他们和甲方是签了协议的,晚半天交工就得扣钱,到时候他得亏上一笔。可无奈沈彬坚持安全为重,他只好负气顺从。

撤退的中途,有个工人滑了一跤。

沈彬过去将人扶起,没注意到头顶上方的大石块因为泥土湿软发生了松动,此刻正是摇摇欲坠。

“沈工,谢谢您!”

“都是小事。咱们赶紧……小心!”

关键时刻,沈彬推开了工人。

再醒来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沈彬只剩下半条命,还瘸了一条腿。

施工队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说是沈彬为了赶工非要他们冒着大雨干活儿,这才导致意外。而之前沈彬救下的那个工人,更一口否认沈彬曾经救过他。

沈彬百口莫辩。

建筑设计院给了沈彬一笔慰问抚恤金,将他开除。

曾经教授们口中的“未来之星”成了一只被扫地出门的瘸腿老鼠。

沈彬郁郁寡欢。

幸好程漪不离不弃,一直劝他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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