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年三班的教室里,英语“刘飞燕”正在走来走去,督促学生专心听力。因为他在上周的开营典礼上唱了米津玄师的《飞燕》,因而得了这么一个称号。但夏榈檐喜欢他。她喜欢米津玄师。
看见她走进教室,刘老师迎上前,一头白发配合他的笑容,看起来很和蔼:“怎么样,回家休息了几天,这夏令营都要结束了。”
夏榈檐礼貌地笑了笑:“只要这几天休息得有价值就好。”
“先去早读吧。”
“嗯。”
夏榈檐往座位上走,路过最后一排男生的座位时,一个男生忽然摔了笔。笔盖弹到她的脚前,她内心一憷,表面却装作波澜不惊。男生俯下身捡了起来,低声说了句:“抱歉。”
这时候,广播里的英语听力到了Part Three,语速愈发地快。坐在后排的几个学生原本就听不懂了,这下子更是完全听懵,自暴自弃了。一个男生突然抬起头来,眉头拧成两道麻绳,看看夏榈檐,又回头瞪了英语老师一眼。
*
早读课下课之后,邱远连同平日玩得好的两个女生聚集到夏榈檐桌旁。邱远一会儿玩玩桌上的水杯,一会儿在空白的纸页上写字。夏榈檐一反常态抬手挡住了笔尖,墨水渍在她的手中留下长长的一道痕迹。
“你这几天回家干嘛去了?”
“休息。”
“你知道前几天学校发生的那档子事儿吗?”身旁戴眼镜的女生俯下身问,眼镜片后是自认为神秘高深的目光,“整个年段都被偷了一遍,小偷到现在还没抓到。”
“这算什么事?”另一个女生说,扎着高马尾,擦了淡妆。
“算什么事?要是你被偷,你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这两个女生,戴眼镜的叫黄格,扎马尾的叫曲桑。
邱远打断了她们:“真要说震惊,不如说说今天早上新闻报导的那个。”
“哪个?”
“你们都不看新闻的吗?”
“谁像你一大早起来还有闲工夫看新闻。”
“就是济慈院的那个事情,”邱远压低了声音,“一个女人跳楼了,警方判断不是自杀,前两天这事儿上热搜,没几分钟就给压下去了。现在那家疗养院的董事长被家属起诉了,说他实施虐待,导致死掉的那个人最后精神崩溃。”
“什么‘死掉的那个人’,”夏榈檐忽然开声,“这样说很难听诶。”
“干嘛,就是死掉的人啊。”邱远诧异地看着她,一脸不知道错在哪儿的神情,“不然说什么?——‘死者’?拜托,我们又不是法医或警察,说这么严肃干什么?”
“起码是对死者的尊重吧?”
“喂,你怎么一回来戾气就这么重啊?”邱远说着,伸出手去要探夏榈檐的额头,“发烧了没啊?你怎么好像上哪儿去劳改回来哈哈哈哈哈——!”
她笑了两声,笑声忽然戛然而止,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唇角的笑意变得阴柔。夏榈檐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苏菁焰背着书包走进来。脑袋低垂,飞快走到座位上坐下,低着头拿书、看书,再也不抬头。
“她来了,我们走。”邱远笑着从椅子上起来。
正当往前走时,夏榈檐握住她的手:“小远。”
“干嘛你?”
“陪我去上个厕所。”
“哦,走啊。你俩先去!”邱远给黄格以及曲桑使了个眼色,接着,挽着夏榈檐往教室外走去。
夏榈檐和邱远是小学同学。分别数年,一周前乍一见面竟然还能认出来。一开始夏榈檐以为是默契,这几天,她却忽然很恐惧地想到:难道是因为双方眼里的光吗?那种狼进了羊群之后就要疯狂逞威风、杀戮吞噬的光芒。
进了卫生间,邱远松开她的手臂,站在镜子前,高兴地说:“你去,我在这里等你。”
夏榈檐却站在她的身边不动,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她,看得她一时间浑身不自在。
“咋啦你啊?”
“昨天老师去我家了。”
“哪个老师?老太婆啊?”
夏榈檐没答,接着说下去:“小远,那天在体育室欺负苏菁焰的监控被调出来了,估计过几天,老师就会找到你们。我不想再做那样的事情了,我不能被退学。”
“干什么啊,你怎么会被退学呢?”邱远难以置信地笑了,抱抱她,安慰她,“不可能,顶多就是告告状,哪能退学啊,没那么严重!再说了,我们……我们也只是跟她玩玩啊。”
“把汽水倒她身上叫玩玩吗?”
“谁叫她喜欢袁畅啊!她不是说袁畅身上有一股汽水的味道吗?你不觉得这话真他妈恶心?我们只是给她个教训而已,以后别到处恶心人了。”
“故意撞掉她的手机,也是玩玩吗?”夏榈檐又问。
“你疯啦?哪里故意了,我们无意的不是吗?——诶,你今天是怎样?你回去之后,你哥骂你了?”
“没。”
“你姨骂你了?”
“没有。”
“说到你哥,”邱远慢悠悠地收起着急的神情,期待地笑起来,“我好久没见到他了,他是不是还个以前一样,还是说长残了?”
“这话你应该在见到我的那一天就问我了,毕竟你以前那么喜欢我哥哥。”夏榈檐边说边蹙眉,“可是见到我第一天,你只想着把我拉进你的小阵营去欺负人。”
“拜托你搞清楚好不好?你我本来就一样,从小到大你也没少欺负人哇!你怪我头上是想怎样?给自己洗白啊?你吃错药了是不是?你现在质疑我,相当于质疑你过去的所作所为,质疑你自己,你懂吗?!嘁,我懒得跟你讲!”邱远从鼻孔出了一声气,“没有我在这里,你来这一周能交到什么朋友?你不就孤零零一个人吗?——气死我了!气人!不跟你说了!你自己想想吧,想通了,咱们还是好朋友!”
夏榈檐看得出来她气到了极点,气到脸都红了,声音也有些颤抖。她看着邱远甩着胳膊快步跑远,一时间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这时候双手插兜踏着步伐有板有眼地走到她面前,夏榈檐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这里是女厕。”
“很抱歉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他微微弓了背,似乎是为了与她齐平视线。
“忘掉就好了。”
“你这几天生病了吗?”
“没有。”
“哦,没有就好——回教室吗?”
“你先回吧,我上厕所。”
夏榈檐说罢,转身走进卫生间。男生挺直了站姿,纳闷地蹙了蹙眉,抬脚往教室走去。
第22章 山岚「二」
由于听到医生说过几天就可以把石膏拆下来了,秋澄光高兴得忘乎所以,险些又在医院光滑的瓷砖上滑一跤。
因此,下了楼之后,尽管她拄着拐杖,归于璞几乎是拎着她悬空行走。
身高受到羞辱的那一刻,秋澄光想起四年前也是如此——
在S大的停车场,为了阻止她跟几条狗狗玩耍,他张开的手臂像蟹爪一样把她钳在腰间,当着全体路人和全体狗的面,任她扑腾,任她闹。
想到这儿,秋澄光不由得来气,胸膛似有团火滚滚燃烧,让她此时很想往他腰间怼一下。
可她不敢,只是在头脑中幻想幻想过个瘾。
臆想中的她,挥动双拳,抬起双腿,将他揍得屁滚尿流——仅此而已。
归于璞一手拎着药,一手拎着她,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嘱咐:“回去记得吃药,一天一次,吃完再来,痒得厉害的话吃两次。”
说完老久,没听见她回答。归于璞低头一看,问:“怎么了?”
秋澄光抬头,脸颊挤着他的手臂,牙关咬得紧紧,斜斜地瞪着他:“你力气怎么这么大?”
“勒疼你了?”
“这样我很丢脸!”
归于璞别开眼去笑了。
“再说了,”她怒气汹汹地盯着路面,“你不是我男朋友了,你这样夹着我,是非礼!”
说完这句话,换他沉默了。
半天的沉默,秋澄光忍不住心软。
悄悄抬头掠了他一眼,正巧,他低了头,停下步伐。
就这样,站在医院大门口,两个人以奇怪的姿势对视着,来往的行人没有理由不多看两眼。
“走啦,很丢脸啦。”她率先打破沉默。
“听见你说这样的话,忽然觉得挺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