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应该由我所说!我给了你宽容,我容忍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对我设下陷阱,对我施以谋害!但即便我再如何宽恕你对我所做的,你所造成的这些死亡,我又该如何处置?”
“你——”
“我尝试过和你好好谈谈!”
“你选择的是背弃了我!”哈利的手紧紧攥住了铁杆,“你口口声声告诉我,哈利,我只是你幼年认识的哈利,可你自己都已经变了。彼得信任我就足够,但是帕克,帕克却反复提出怀疑,寻找真相,因为只有帕克才需要公正。”
“我不想再为你自己找的那些理由去做任何辩驳。你的偏颇,你的傲慢,还有你的残忍。”彼得的目中甚至透出几分怜悯,究竟是什么让曾经的贵裔变成现在这副丑陋的样子,“我以为水牢能够让你冷静。”
“是吗?原来您是让我去冷静冷静。我以为你是让我在那里等死的呢。”他轻蔑道,重新又卧了回去,因为刚刚争吵,玛丽·珍似要苏醒,女孩在他怀里低声呓语,直到听见低声宽慰,复又沉入睡眠。
“彼得,那里确确实实令我冷静了。我为什么需要那样大费周章,想既不伤害到你,却也能取你鲜血呢?”他嘴角动了动,不知是想笑还是做嫌恶状,“只要我一开始愿意,从玫瑰湖畔那个可笑佣兵怀里把你带走的时候,我就可以割开你的动脉了。但我没有,我真是愚蠢,那个时候竟还相信你会留念我们的旧情,之后再寻机会与你坦白你就会给我我想要的了。”
“你在暗杀我。现在却还在对此作出解释?那些杀手行为可没有你所说那么友好。”彼得说,“毒药,杀手,被你迷惑住的玛丽·珍。哈利,你把我身边一切都变得如此危险,现在却告诉我你在此之前才是那个深情的人?你让我如何相信呢?”
“是啊……让你如何相信呢。”哈利苦笑着喃喃,“毒药,杀手,玛丽·珍……哈……该让你如何相信……”
“而现在,你做了一个更加错误的决定。”
“彼得,那个药不是杀人。”哈利忽然打断他。他看对方面露疑惑,合上了眼,搂着玛丽·珍的手随之收紧,“我从未想过杀你。你的那个雇佣兵身上所用的药本应该落在你身上。那只不过会使人梦游,失去感知。你不会感觉到痛,也不会因此苏醒。当你醒来,一切如常。”
“……这是你原本的计划,是吗?”
“原本跳进水里救玛丽的应该是你,而不是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佣兵。”
计划缜密,用人谨慎,甚至对于那个他百般呵护的女人也利用的毫不留情。彼得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层层水泥蒙上,那种窒息感自胸口向上蔓延,令他感到痛苦。他觉得眼前旧友是如此的陌生,也如此的……可怕。
许久,彼得叹了口气告诉他:“我不能给你我的血。如果真的能够救你,让你停止这些愚蠢的布局,损失些血又算什么呢?可你就算杀了我将我全身鲜血放光,也不可能解除你的诅咒。”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临死前的这些说辞吗?”
“我不在乎你是否相信。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亲自验证。蜘蛛的血从来不会救人。”顿了顿,他看着哈利的脸,难过的加上了一句,“就如世人所相信的,恶魔之手也无法延续病人的生命。”
第39章
旧历571年。
村庄被大雪包裹,寒冬凛冽,河水冰冻,草木憔悴。在田埂北面有一片矮房,房檐低矮,冰凌悬挂,屋门与窗上都蒙着厚厚一层冰霜。
屋中炉火跳跃缭绕,坩埚之内草药烹煮,沸腾的液体翻起青绿色气泡。以灰褐色为主色调的卧室内,重病的妇人虚弱卧在厚重的床毯下,她的丈夫与另一对夫妻面露愁容站在坩埚旁,他们低声对话,偶尔有两声嗓音忽然拔高,又叫其中那位夫人呵了下去。屋外,年幼的男孩坐在客厅炉火旁的地毯上,睁着眼好奇朝里面看来。
那年彼得六岁,他只记得母亲病的很重,入冬以来整日昏沉,不见清醒。偶尔醒来也只能说一两句简单话语。她无法再将彼得抱在怀里,也不能站起来给唯一的孩子再做一餐晚饭。那是离开王都后他们过得第一个冬天,也是母亲过的最后一个冬天。
如今少年已记不起究竟那天父亲与本叔争吵的是什么,他只记得一把匕首划过父亲悬于坩埚之上的手掌,猩红的血珠落入药剂,血红色的烟冒气,氤氲水汽仿佛在他眼前构出一个蜘蛛狰狞轮廓。
母亲喝下那碗药,却再未醒来。
父亲以为自己的血能够救他,因为那些巫师都是这样说的,王族之血是光之神的馈礼,其有着无上魔力,长夜漫漫,唯光圣洁,光洗涤一切。父亲抱着这样最后的希望,想借由自己的血去救濒危妻子性命,又怎能想这竟加快了他爱人的死亡。
帕克确实已为王族,五十余年统治,再也无人敢于反抗,但他们永远无法成为所谓光之神所眷顾的子民。
蜘蛛之血无法救人,不论是谁。
苦咸的海水从彼得头顶倒下,哈利将空了的水囊收进怀,用一片柚子叶在他的额前轻点:“愿您在绿魔岛上好运,殿下。”
他的手被紧紧绑着,粗糙的麻绳在他手腕上摩擦,片刻就能瞧见血痕。嶙峋岩石组成一片屿岸,贝壳群紧贴在上组成了青灰色的外壳。水浪翻打,暮秋疾风中孤寂的几头潜鸟顺风绕着海岸飞旋,偶尔发出一两声的鸣叫。
抬头望去,不远便是一座古旧的城堡,那青铜色的城墙和狰狞的石像鬼伫立四周,长久受风吹日晒,难免会有缺损。城堡所有建筑看起来都是如此沉重高大,想来奥斯本家族当初建立此地之时,仍有霸领海域之气,百年而去,如今却早已荒废大半,若非这些年来尚有资金维持,恐怕早已坍圮于常年风暴蹂躏之中了。
上岸之后早已有马车等候,哈利抱着玛丽·珍钻入车厢,命人将彼得重新关进笼子里用另外一辆拉粮草的板车运送他。沿途而去,岸上鲜少能看见有人出现,大片大片荒芜的土地,田野里横亘的野草荆棘,枯瘦矮小的树枝艰难在海风中生长。那些破落的木屋仿佛随时都会随风化作灰烬。
彼得靠在铁栏杆上朝外望去,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这座岛已经死了。奥斯本不仅失去了他的头衔,更失去了他的子民。
没有附庸的贵族根本没有办法被称之为贵族。
彼得被关入奥斯本城堡下的地牢中,阴森湿冷,老旧破败,此处牢房恐怕连沃森家的马厩都不能比。蜈蚣、蠕虫随处可见,更不必说老鼠、蟑螂。稻草之下甚至还有大片干涸血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留在这里的。哈利离开前告诉他,一切都会遵照他所预定计划进行,他将去准备解除诅咒的祭祀典礼,在这过程中便委屈殿下屈居此地。等到夜幕降临,一切都将迎来结局。
王储看着疯狂的旧贵族关上铁门,他屈膝席地坐下,潮湿的风从顶端小窗外吹进来,额前碎发湿漉漉贴着皮肤,被风一吹难免会有些头痛。彼得冷静的思考着自己目前境地,他早在船上时就已清点过自己身上带着的东西,佩戴防身用的匕首、锥子都被搜走,唯一留在身上的铁物只有胸口垂挂着的那枚圆形徽章。少年松开领口,取出脖子上挂着的物件。X联盟的这枚徽章自他离开山谷之后就一直贴身保管,康纳斯叔叔给了他那一枚琥珀蜘蛛之后,他便将两样东西系在了一起。
如今唯一让他庆幸的,大约就是哈利未对韦德下杀手。并不是他在期待那个雇佣兵会如其所言,随时都能助他化险为夷。彼得不是小孩子了,经历过死亡洗礼,他也曾亲手拉开弓弦夺人性命,所以眼下情况,他清楚明白,一切只能靠自己。然而从这间地牢逃脱显然是行不通的。他踩过这牢中每一块泥土,夯实牢固,挖掘逃脱根本行不通。又或者是门与小窗。屋外守卫众多,是哈利剩下最后一点精兵,而那窗户仅能让他将一只胳膊伸出。
现在能指望的,就是夜晚祭祀。彼得抱紧自己,他紧紧握着那枚琥珀与徽章,直到铁环在他手心留下了印记,好似韦德手腕上那两个深色刺青。
韦德发现自己越来越厌恶水。
撑船的是维克多,还好这家伙今天没有喝醉始终保持清醒,不然他们还得多花几个铜板雇一个不怕死的船夫来。妮娜坐在中央位置数着自己兜里的宝石,都是她昨天晚上从花塔晚宴的贵妇人身上顺来的,五彩斑斓闪闪发光,珠宝碰撞的时候还能听见清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