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还愿,去年我在奉恩寺许愿岁尾考试能合心意,结果果然不错,但是一直还没去还愿,今日正好有时间,就想去了。”
陆湛霆垂眸,视线在她身上游走一遍,脑海里那些血腥的、悲悯的记忆一寸寸除去,“好。”
快到奉恩寺的时候,马车碾过青石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车外传来一股香气,是艾蒿的香气。沈黎记得奉恩寺外长长的甬道里种满了艾蒿,每到四月下旬就会迎来每年的第一次收割。前世她在这里离世时,那些艾蒿还处于繁殖状态,再次见到已经快要到收割的季节。
闻到这股香味,沈黎沉重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陆湛霆先下的马车,伸着手等她下来。沈黎一低头就看见眼前的手,骨节分明,白皙如玉,她悄悄勾唇,将手放在他手心里,下了马车。
这个时节来奉恩寺的香客并不多,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家人。种满艾蒿的甬道上有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僧在扫地。
沈黎和陆湛霆并肩慢慢走在甬道上,碰上小僧的时候,沈黎问道:“小师父,这里为什么要种艾蒿?”
大多寺庙为了提高观赏性,吸引游客,都种些观赏性强的桃花、樱花之类的,唯独奉恩寺独树一帜,不仅这甬道种满了艾蒿,就连寺庙后院也满是艾蒿。
小师父双手合十,“师父说艾蒿可以入药,城内的药庄每年都找我们买艾蒿,这样我们就可以增加收入了。”
沈黎愕然,表情一时之间有些收不住。
只听到陆湛霆轻笑一声:“小师父有礼,多谢小师父解惑。”
然后她被他拉着走了,“怎么,这答案不合你意?”
沈黎眨眨眼睛,哭笑不得:“我以为寺庙这种地方种艾蒿会有什么深意……”
陆湛霆侧头见她眉头微皱,上着淡红色唇脂的下唇被贝齿咬着,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他停住了脚步,“你看。”
沈黎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什么?”那里只有群山。
“看烟,那是住在山里的人家做饭的烟。”
沈黎不解,“烟怎么了?”
“这天下谁人都要吃饭喝水,无人例外,这本就是世间最为普遍的事情,哪怕是寺庙,和尚、尼姑都要吃饭。你以为寺庙的和尚一言一行都有禅意,可是实际上只是想吃饭。”陆湛霆一口气说完,然后看着她,一错不错。
沈黎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大段的说教,然而听着好像也是那么回事,抿了抿唇,“所以是我错了。”
“不,你没错,你只是不曾想过,就像你想象中的我,你心里其实一直犹豫着,那是因为你总是在想,想陆湛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能否和你一起渡过难关,你总是在想,陆湛霆是王爷,他有自己的大事要做,他有自己的责任,他或许不能和沈黎走到最后。”
沈黎呆呆的看着他,嘴张了张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陆湛霆食指和中指捂住了额头,叹了口气,然后拉着她转了个身,进了身后的一间房,他让她靠在门上,“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沈黎看了眼自己的处境,身后是门,门外任何时候都可能会路过或者进来人,身前是陆湛霆,他两只手都撑在自己旁边,形成了包围之势,她几乎是被半抱在他怀里。
“你知道了?”她低着头,不怎么敢看他。
陆湛霆也不逼迫她,“是,虽然不知道你的人到底想调查什么,不过总归是和你我相关。对于我的示好,你心动却又有顾虑。”
沈黎头越发低了。
陆湛霆抬手摸了摸她发顶,“这件事你没有错,我只是想说不论那人查到什么,你都不要直接给我判死罪,好吗?”
沈黎这才抬头:“你不怪我?”
“不怪,你愿意查其实是好事,若是你不为所动我才要担心是不是自己没有魅力了,但是你不许胡思乱想,我只是陆湛霆,是个人,和你一样需要吃饭喝水睡觉,小时候也因为太调皮被揍过,七岁的时候我趁着先生睡着了,把他的胡子剪光了,八岁的时候离家出走过,九岁的时候和侄子打架,把他扔进了湖里,我也被拉进去了,十岁的时候……”
沈黎听着他这般随意地说着自己小时候的糗事,终于忍不住噗呲一笑,“我才和你不一样,我从小就是规规矩矩的,是模范一样的存在。”
陆湛霆眼里掠过一丝笑意,“好,沈三姑娘可是第一才女,能和我这样的普通人一样吗?”
沈黎低头捂嘴笑了起来。
陆湛霆忽然拉过她藏在佛身后面:“嘘,有人。”
话音刚落,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施主请。”说话的人显然是个和尚。
另一人说:“劳烦师父将人请来。”
这人的声音很熟悉,沈黎和陆湛霆都很熟悉——张守铖,大梁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辅。他今日穿着一身青色衣衫,下衫绣了一丛翠竹,袖口和衣领处也用绣了竹叶暗纹,手中拿着一把骨扇。
听到这人声音的一瞬间,沈黎条件反射般浑身僵硬了起来,抓着陆湛霆衣角的手甚至在轻微颤抖。
张守铖,自重生以来,沈黎已经很少会想起他了,最近的一次是被下药的那次。
陆湛霆也熟悉这声音,不说上辈子,单单是这辈子,张守铖就已经跟他在朝廷上呛声了许久,总是和他对着干。
他来这里做什么?
陆湛霆心思全都在张守铖那里,也是因此忽略了沈黎的异样。
又过了会,先前的和尚领着一个小童进来。
“殿下受累了,臣这就接殿下回宫。”
正是老皇帝流落在民间的皇子。
陆湛霆眼里情绪翻涌,他找了这么久,原来竟然藏在奉恩寺。
小童怯怯的,并不说话。北北
“如今皇宫已经被贼人把持,只能委屈殿下暂时以臣侄子的身份随臣进宫,等见到皇上,拿到继位诏书就好了。”张守铖又说。
这回小童点了点头。
老和尚双手合十道:“老衲就恭祝殿下和大人得偿所愿。”
“多谢师父。”
随即张守铖带着小童出去了,老和尚也紧跟着出去,关上了门。
沈黎紧绷的身体这才如梦初醒般,放松下来,侧头看到陆湛霆凝重的表情,问:“你认识?”
陆湛霆看了她一眼,眼神幽深:“朝中大臣,不熟。”
第40章 逼宫
陆湛霆起拉着沈黎起身,见她思绪不宁,“无妨,先去还愿。”
沈黎皱眉,拉住他:“还是先回京城吧。”纵然陆湛霆不说,可是沈黎又怎会不知,张守铖称那小童为殿下,想必他就是皇帝的儿子,未来的小皇帝。虽她前世不曾窥见皇室争斗,但是刚才张守铖那副谨慎小心的模样,无端地让她觉得将有大事发生。如果不出意外,皇帝明日就会薨毙,此时正是病危之际,作为皇帝唯一的儿子不在皇宫,伺候在皇帝身边,却被张守铖藏在这小小的寺庙。
“既然那人是朝中重臣,他还称呼小童为殿下,想必小童身份必定不俗。你还是去看看为好。”
陆湛霆看着她就纠结担心的模样,笑着说:“不差你这一炷香。”
沈黎拗不过,只好跟着他去速速上了一炷香,“如此便好,我们快回去。”
——
陆湛霆把沈黎送到沈府,“从此刻起勿要出门,安心等我。”
“好,我等你。”沈黎点头,仰头看着马背上的陆湛霆,“你也要多加小心。”
回了品颜轩,沈黎没有解释自己为何没在上课,只是一个人关在自己房间里,为了避免胡思乱想拿出了周先生送的棋谱练琴。
明明已经知道了前世的结局却偏偏还是要忧心,前世陆湛霆成为万人之上的摄政王,这一世又岂会不安全。沈黎知道自己大约是杞人忧天。
直到白芍带来了她调查多日的消息,沈黎的注意力才暂时转移了。
“这些是我找到的湛王和张守铖之间的通信。”白芍从怀里拿出一叠信,“不过,这些信时日已久,他们以前关系虽不错,可是最近却变得有些玄妙。”
“怎么玄妙?”沈黎微微一愣,问道。
“自湛王回京,他们两人便争锋相对,朝堂如此,就连私下见面了也免不了嘲讽一番,就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迄今为止,湛王已经以各种罪名废了张守铖阵营二十多名大臣,其中还有一位三品官员。而张守铖也已连续拔掉了湛王朝廷上的多位助力。不过湛王手握军权,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武将,这一块张守铖暂时还触碰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