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里什么都有(8)

“云琅!”慕羡荣回头瞪他眼。

正如慕云琅所说的那样,慕云殊是慕羡礼的养子。

慕羡礼的妻子早逝,也没有给他留下任何血脉,但这么多年来,他却点儿都没有要再娶的意思。

直到十年前,他从京都的某个考古地的边缘,带回来个昏迷的少年。

醒来的少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云殊”。

在慕云殊来到慕家之前,慕云琅还叫做慕琅。

那时慕家的老太爷还在,就做主给他的名字里加了个“云”字,也算是统了慕家这两个小辈的家姓。

个云殊,个云琅。

但慕云琅,很讨厌慕云殊。

这会儿,郑医生正在查看慕云殊的状况,而慕云殊在听见了慕云琅的声音时,就轻飘飘地抬眼看了他眼。

那眼神,好像只是不带任何情绪的简单凝视。

但还是令慕云琅无端端觉得耳后有点凉,他甚至还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小步。

在旁边的谢晋却很清楚。

慕云殊看起来安静话少,好像没有多少可在乎的事情,神情总是冷静平淡的。

但在这死水般的平静之下,涌动的,是极端的暗流。

还曾少年的那时候,谢晋曾在学校后的巷子里,看见慕云殊在昏暗的路灯下,在慕云琅还没看清他的时候,就扬了把沙子迷了他的眼睛。

然后谢晋就看见,在学校里向来被人贴着病弱自闭美少年标签的慕云殊,转了转自己的手腕,狠狠地折断了慕云琅的只手臂。

只因为前天,慕云琅把他所有亲手磨好的,他最喜欢的矿物颜料,全都倒进了院子里的那个池塘里。

还毁了他的两幅画。

慕云琅对他的恶言相向他向来不放在心上,他从不轻易生气,但对于毁坏他的画,倒掉他最珍贵的颜料的事情,显然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慕云琅的手臂最终是接了回来,保住了。

但这么多年来,没有人知道,当初究竟是谁弄断了他的手臂,还把他打得那么惨。

只有谢晋知道。

慕云殊这副看似漂亮无害的皮囊下,实则住着个极端的魂灵。

他的骨子里,本就藏着深不见底的戾气。

对于他讨厌的人,他从来都不会放过。

在谢晋晃神的时候,原本躺在床上的慕云殊却忽然拔了手背上的枕头,不顾贺姨和郑医生他们的劝阻,他勉力坐起来,下了床,走到桌案边从旁边的画缸里抽出来那幅《卞州四时图》。

屋里的灯光足够明亮。

他白皙的手指寸寸地在画上摩挲着,目光在画卷上来回游移。

此刻他的额角还有汗珠,也始终在不断地咳嗽,但他还是紧紧地盯着那幅画,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直到,他在画上的那条街市里的细微处,找到了那个被男女抓住手腕的姑娘。

在他当初细细描绘过的那么多人物间,她分毫不起眼。

而他认得,她被拖拽着往前走的方向,正是画里卞州的烟花柳巷。

怪不得,他救出她多少次,时间就会重来多少次。

原来,她是注定要被卖入春楼的少女。

那,就是她的宿命。

第6章 吧唧一口

逐星在那里待了一整夜。

东方既白时,她手里捧着的那只绢纱灯笼里的光芒也已经熄灭。

苍茫天幕里坠下来的冰凉触感,是卞州在新的一天,迎来的初雪。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乱了套。

譬如她不断重复着的要被卖入春楼的命运,譬如眼前这一天便是一季的奇景。

细碎的雪如同糖霜一般裹在褪去了叶片的光秃枝头堆积,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时,也没有任何温度。

那位叫做云殊的大人救了她三次。

但是每每等到第二天的黄昏,一切就又会开始重复她被卖入春楼的那一天。

这一切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逐星不知道,也始终想不明白。

但是她却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即便是云殊大人那样的神仙,好像也没有办法救她。

所以她就只能认命吗?

逐星抱着怀里的那只灯笼,在心底问自己。

僻静的山林里,女孩儿踩着薄雪,匆匆往一个方向跑去。

逐星偷偷溜回了赵家,撬开了舅母的衣柜,在里头找到了赵家仅剩的那么一点家底,一分不留,全都塞进了自己的衣襟里。

无论如何她总要试一试,总不能坐以待毙。

她要离开卞州,回到魏都。

在寒雾笼罩的清晨,她背着两个包袱,在西市里掏钱买了一匹马,然后就横冲直撞地往卞州城门去了。

冬天里太冷,守城的士兵只有零星几个,还都是睡眼惺忪的,站在那儿眼睛都没有睁开似的,缩成一团,毫无精气神。

逐星不会骑马,只听卖马的贩子讲了几句要领,就骑上了马。

可她骑着马,却始终控制不好。

于是在守城的士兵打着哈欠,眯着眼睛的时候,逐星骑着马就已经从他们面前匆匆掠过。

扬起的尘土呛了两个士兵的嗓子,连忙一阵咳嗽。

马蹄踏出城门的那一刹那,逐星却并没有看到她那年盛着马车来到卞州时的宽阔平坦的官道。

就好像她触碰到了世界尽头的壁垒似的。

记忆里的官道被一片浩瀚无垠的星河取代,半透明的气流涌动着,蜿蜒的气海如龙一般在她眼前翻涌流转。

前方,好像已经没有了路。

可逐星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马。

嘶鸣声中,她握着缰绳也依旧没有办法阻挡马蹄的一路往前。

逐星背着两个大大的包袱,抱着马脖子被动地往前的时候,她在陡然大盛的风雪中,忽然看见了一抹身影。

“云殊大人!”

她大睁着眼睛,忙唤了一声。

那一瞬间,她的马扬起前蹄,嘶叫着。

慕云殊才刚刚回过神,就见逐星快要从马背上摔下来,他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一跃而起,朝她飞去。

但他的手才刚刚触碰到她的手腕,纤细柔滑的触感在刹那间消失。

她的身形连同着那匹马都破碎成了一缕烟,消散不见。

他知道,她又回到了那一天。

当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可是当慕云殊出现在春楼的时候,这里已经被连天的大火所淹没。

为了救逐星,慕云殊用了特殊的颜料遮掩修改,抹去了她在画上的身影,他原本是要将她从这样重复轮回的宿命里彻底解脱出来。

可是抹去了她在这幅画里的宿命之后,换来的却是她的彻底消失。

燃烧着的火焰在一寸寸地吞没着这座春楼。

逐星坐在那儿,明明那双眼睛里满含惊惧,但她抱着双膝,却没有任何要逃的举动。

像是忽然之间,她开始理解了这场不断重复的闹剧,也开始明白自己好像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挣脱的可悲宿命。

她看见,炽烈的火焰没有沾到他的半寸衣角。

她也知道,他救不了她。

“跟我走。”慕云殊向她伸出了手,那双漆黑的眼眸望着她的时候,好像终于多了几分波动。

逐星望着他的手掌,像是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没有忍住,伸出自己的手。

但当他的指节曲起,包裹住她的手时,他却发现,自己好像根本没有办法再带她离开这里了。

逐星也发现了。

“云殊大人,你走吧。”

最终,逐星说。

她有点不舍地放开了他的手。

逐星知道,自己走不出卞州,也回不到魏都了。

记忆里那样深刻的故乡,好像忽然就成了不真实的海市蜃楼。

一切都像是假的。

卞州城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就连她的人生,都是假的。

慕云殊垂着眼帘,看着在火光里渐渐变得不那么清晰的那张脸,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

令他始终定在那儿,目光始终倔强地停在她的脸上。

脑海里像是有什么尘封太久的画面就要呼之欲出,却始终又拢着一层朦胧的纱,令他始终没有办法抓住。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见她的周身开始有淡金色的光芒涌现。

一个前一秒还活生生地叫他“大人”的女孩儿,转眼就成了模糊的影子,在燃烧的火光里,渐渐变得越来越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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