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里什么都有(36)

也幸而是它们,能够在逐星的无数次忘却前尘的轮回里,默默无声地守着她。

“应琥没有死。”

逐星想起了那个阴鸷的老太监,她那张小脸上的笑意忽然收敛,看起来竟也有几分凝重,“云殊,我能感觉得到,他还活着。”

慕云殊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世间万物,山川灵气,皆可在他的一笔一画里,找寻到丝丝缕缕的生机气韵。

当年魏明宗自裁前,曾亲自给还曾年少的慕攸灌下了一杯酒。

和着一颗药丸在其中。

当时的慕攸以为,那是毒药。

北魏国破,山河蒙尘,当时还被称作明熹帝的魏明宗,万念俱灰,悔不当初。

慕攸以为,他的老师原是想让他们师徒同行,黄泉路上。

“云殊,这是应卿沅最想得到的东西。”

那时,魏明宗看着那个被烈酒穿喉,正扶着脖颈,猛烈地咳嗽的少年,他忽然说了一句。

那位一向将自己收拾得规整洁净的帝王,那时却发髻散乱,白发丛生。

像是一夕之间,便老了许多岁。

他笑了几声,手握在那黄金所铸的龙头扶手上,摇了摇头,神情苍凉又复杂,“朕怎么会让他如愿……”

那个时候,慕攸还不明白,帝王话里的意思。

直到他昏昏沉沉再醒来。

他的老师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唯有脖颈间皮肉外翻的血痕,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而他却因为那颗丸药,从此跳脱了轮回之外,永得长生。

那是应琥最想得到的东西,是应琥费尽千辛万苦,杀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磨难,方才得到的一颗仙药。

却最终被魏明宗用计,落入了他的手里。

或许,魏明宗从未想过要自己服下那颗药丸。

他这么做,也不过只是最后的报复。

应琥曾是那样真心地与他共同度过人生中最艰难晦暗的时光,生在帝王家,魏明宗生来就面临着各方的诡诈算计。

为了活下来,他只能逼着自己一直往前走。

应琥算是从年少时,便一直陪着他共渡难关的人。

在魏明宗心里,应琥早已是他的朋友。

但,或许应琥从未这么想过。

北魏覆灭,也不全因应琥为了长生之药的下落而通敌,魏明宗很清楚,他坐在那张龙椅上几十载,即便是他有心想要肩负起身为帝王的责任,可他却总是力不从心。

而北魏几代君王在位期间累积下来的贪腐懒散的风气,已经使这个国家的根在慢慢腐烂。

魏明宗没能除掉依附其中的腐肉,这便是注定的结局。

世间有神明,自然也有灵。

魏明宗无法作为一个亡国之君,服下长生之药继续苟活,他已经如此失败,也没有办法再去面对更加漫长的人生。

而对于慕攸。

接连失去了自己的三位皇子,又失去了自己挚爱的皇后。

无论朝堂之上的老臣如何劝谏,魏明宗都没有要在宗亲里选择一位世家子过继到自己膝下的打算。

慕攸是他在创办画学后的四年里,唯一看重的学生。

也是他一生之中,唯一亲授过的学生。

对于魏明宗而言,或许慕攸在他心中,早已不知是学生那样简单。

他待慕攸,或许更兼父子之情。

虽无血缘,但对于魏明宗而言,这世上再无一人能如慕攸这样,在他此生最为看重的书画创作上,能有这样的天资。

画学四年,魏明宗对慕攸几乎是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而这个少年也不负他的期盼,不过四年时间,便已令这世上无数学画之人无可企及。

魏明宗将那颗药丸给了慕攸,应琥得知后,怒极。

原来那灵药不但只有长生之效,还能使洗髓伐骨,使凡人拥有吸取天地灵气的能力,借此修炼术法,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

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学来的那些邪门歪道的阵法,竟想出要用慕攸来作为阵眼,来达到他借由慕攸作为吸收灵气的容器,获得异能的目的。

也是那个时候,应琥发现了逐星的存在。

因为在慕攸在被禁锢之前,逐星作为才来到人世几年的画灵,她还没有办法离开慕攸太远。

所以,在慕攸被锁进地宫里的时候,逐星也受到了牵引。

她眼睁睁地看着慕攸被沉入棺椁里,看着他闭上眼睛,却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当时逐星灵力低微,加之那阵法诡异,难以挣脱,所以逐星被应琥作为测试阵法的可行性的实验对象,被吸走了一半的灵气。

那几乎是逐星的立命之本。

但因为应琥还是□□凡胎,没有任何有效的药物或者灵器的帮助,他只剥夺了逐星一半的灵气,身体就已经出现了排异反应,所以逐星才没有彻底散去灵识,反而在灵气四散的时候,逐渐获得更多,更纯净的灵气。

或许也正是因为应琥当初夺走了她一半的立命之灵,所以逐星才能感觉得到,应琥他还活着。

同样的,应琥也应该已经察觉到,她的变化。

“他或许,早就已经找到我了。”

听逐星提起应琥,慕云殊的眉眼间也渐渐添了几分冷意,他沉默片刻,忽然说。

在他失去记忆的这十年,他作为慕云殊,或许单凭这么一个名字,他就已经被应琥盯上了。

又何况是,他的那些画作。

当年除了魏明宗之外,应琥便该是第二个最为了解他的画作的人了。

一千年的时间,阵法在多年的消耗中逐渐受损,因此他才有机会醒过来,离开那里。

而阵法被毁,应琥一定会有所察觉。

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却没有找上门来?

“别怕云殊,我现在真的特别厉害的!只要他敢来找你,我就揍他!”逐星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甚至还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

她身后的那几只小蘑菇也已特别的姿态在空气中游来游去,发出激动的“唧唧”声。

仿佛是在应和着逐星的话。

慕云殊或许不知道,这么多年来,逐星一直耿耿于怀的,不过是自己生而为灵,当初却并没有能力保护她最珍视的少年。

人类的感情太复杂。

逐星在画中世界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地轮回,尝过了他所尝过的所有世味辛酸,才终于能够明白,作为一个人所要经历的苦乐悲欢。

她在那样冗长的轮回转世,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人生练习中,终于明白了属于人类的种种情感。

“好。”

慕云殊在听见她的这句话,在看见她气鼓鼓的模样时,原本内心里凝聚的所有深沉晦暗的情绪,都在他的那双眼睛里,转化成了这样的阴雨天里,最清亮的柔光。

他轻轻地应她。

又忍不住细细地端详她。

她真的……

好可爱啊。

他忍不住在心底悄悄地想。

此时此刻,他这样温柔的神情,多像是千年之前,少年准备放她远走时,那样的情态。

应琥的爪牙遍布朝野,而慕攸来到魏都时,他的身边只有逐星,此后也有万千吹捧,多少人的追随,可他终究还是年少,棋差一招。

没有护住他的老师,魏明宗的性命,也没能……保护自己的国。

于是去时,他想丢下逐星。

孑然一身,如他的老师那般,从容赴死。

逐星应该活着,她来到这个世界不过短短几年,她还有许多河山没有看过,还有许多她喜欢的食物没有吃过。

那时的少年理所应当地想,他不该困着她。

他不该让她陪着他一同陷在泥沼里,陷在黑暗里。

明明前夜,他还那样害怕地问过她,“逐星,你也会离开我吗?”

可后来,他却又说,“逐星,你迟早要走的。”

“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没有必要陪着我去死。”

“你或许不知道什么是死亡,”

他说,“死后,你再也没有办法看见这样的天空,没有办法再闻到院子里老槐花的香味,也没有办法……听到任何你想听到的声音,看见你想看见的人了。”

逐星还记得那时,他是那样认真地捧着她的脸。

少年嘴唇干裂,嗓音嘶哑,眼里有泪滴落下来,就落在她的手背。

她听见他绝望地说,“我原本……原本是想让你陪着我一起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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