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里什么都有(33)

应琥害了他的父亲,害了明熹帝。

更害了逐星。

这个人,是慕云殊这辈子,最恨不得拆其骨肉,千刀万剐的人。

或许是他的这一剑,刺破了这画中世界最后的法门,原本只是历史缩影的这个小世界一瞬间在他眼前颠倒。

屋内廊外,灯火尽灭。

他手里的那把长剑也已经随着凛冽的风而化为虚无。

应琥那张可憎的面容也在他眼前渐渐风化流散,如同坠入黑夜里再不能找见的尘埃,碾碎在每一寸缝隙里。

雷声急促,声声入耳。

慕云殊骤然睁眼,彻底从梦中醒来。

彼时,窗外已是一片淅沥不断的雨声。

闪电偶尔闪烁着,短暂地发出亮如白昼的光芒。

躺在床上的年轻男人眼眶发红,始终静止地望着虚无的半空,眼中没有任何焦距。

他想起逐星。

手指收紧,紧握成拳。

他忽然又想起来,入梦《天阙》那夜,他是那样清楚地听见她说:

“你以前……可喜欢我了。”

是啊。

十一岁那年,他在自己的梦里,见到了一个姑娘。

她说,她是因他而生的画灵。

后来,她从画里走出来,成了他身边唯一的玩伴。

或是因为少年天才的盛名背负在身上本就是极重的负担,他的父亲一直待他尤其严厉。

父亲希望他能够珍惜自己的这份天资,不愿他浪费一分一毫的时光。

有了逐星之后,慕云殊方才觉得自己在重压之下,有了片刻的轻松。

少年朦胧的情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连慕云殊自己,都说不清楚。

或许是在十二岁那年家破人亡,成为罪臣之子的那时候,又或许是在平漾苑四年,他深受应琥折磨,被帝王看重的那时候。

他也说不清楚。

总之,的确是他先喜欢上了这个甘愿陪他山高水长,坦途末路的姑娘。

但,那时的逐星,却并不明白身为一个人的七情六欲,更不懂得,什么是喜欢。

她给不了的,是如同当初的少年慕攸那份赤诚又纯粹的喜欢。

但她却仍旧甘愿,为他抛却生死,付出一切。

慕攸曾告诫自己,即便她不懂,即便她无法给予他同样的情感回应,他也该庆幸,这一路走来,有她便已是他这潦草人生中,最为幸运的色彩。

可他始终无法否认的是,他也仍旧渴盼,有一天,她总会明白。

就好像此刻,早已从一千年前的慕攸成长为如今的慕云殊的他,也还是会在这瞬息的恍惚之间,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一千年的岁月,就好像只是他短暂沉睡的一瞬间。

他醒来时,仍是千年前那个十六岁的少年。

即便记忆尘封,即便他再不记得她的模样,也不知道她的存在。

在再一次遇见她的那一刻,

那样深刻在少年所有苦乐悲欢间的情思,却仍是他潜意识里,最初的模样。

可是逐星……

她去了哪里?

慕云殊无法抑制地回忆起宫女逐星被人按进冬日里最寒凉的水波里,生生溺死的那一幕。

他忽然闭起眼睛,淡色的唇紧抿。

直到他忽然听见了一声莫名的响动。

慕云殊忽然睁眼,在闪电忽来的时候,他模糊地看见那幅白天被他展开,放置在那边的书案上的《庐溪初雪图》忽然悬空而起。

瞳孔微缩,慕云殊立刻按开了床头的两盏灯。

他匆忙将眼镜戴上,掀了被子下床时,抬眼便见那幅悬空的画开始散发出淡金色的光芒。

画卷徐徐而动,如同水波涓涓流转。

淡金色的光芒渐渐凝聚起来,就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地显现出一个女孩儿的轮廓与身形。

细碎的莹光生长蔓延,塑造了她的血肉筋骨,令她在瞬间变成了如同一个正常凡人一般无二的身体。

而她的容颜,是当初的慕攸与如今的慕云殊,永远熟悉深刻的面庞。

彼时,窗外仍在下雨。

雷声闪电交错而来。

慕云殊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凭空出现的女孩儿,他始终僵硬在原地,目光却一刻不敢从她的面容上移开。

直至,她忽然睁眼。

那时,他见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听见她欢喜地唤他:

“云殊!”

紧接着,便是她一如那夜在云端天阙里,她张开双臂,扑进他的怀里。

那一瞬间,

慕云殊几乎是无意识的,他的眼眶里有一抹湿润滑落。

从他的脸颊,没入她的耳后。

第四卷 回归:现实世界

第22章 亲一下呀

作为应琥那逆转天道的阵法中心的阵眼,慕攸在冰冷漆黑的地宫里,沉睡了一千年。

而在他沉睡的这些年里,逐星也因为当年受过的重创而灵气四散,归于黑暗。

她是因他而生的画灵。

在一千年前的北魏,在少年慕攸天马行空的梦境里。

那夜,他的梦里是一片近在咫尺的天空之境,流星如雨,月色如练。

所以她的名字,叫做逐星。

是他口中“夜月逐流星”的逐星。

后来,她从他的梦境里挣脱,在他眼前凝成与常人一般无二的身形。

那时的她捏了捏自己的脸,望着眼前那个坐在摇椅上的少年,忐忑地问,“攸攸,为什么我跟你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呀?”

少年一向不喜她唤他“攸攸”这样奇怪的称呼,但那时他已无暇顾及,他尚且稚嫩的白皙面容上犹带惊愕,在视线跟随着她的目光移到她的胸前……

十一岁的少年慌忙移开眼。

在逐星还没有明白什么是男女之别的时候,她每天都热衷于偷溜进慕攸的房间,躲在他的被子里。

一开始时,慕攸还会告诫她,不可以这么做。

后来,他索性自己直接在外间的软榻上睡了,彻底把自己的床让给了逐星。

那一让,就是一整年。

慕府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在慕攸的房间里,藏了一个小姑娘。

后来朝廷拨给卞州的救济款凭空消失,应琥便将这贪污的罪名,按在了慕攸的父亲,当时的卞州知府慕槐安身上。

于是一夕之间,慕攸家破人亡,他也成了即将被没入禁宫,成为宦官的罪臣之子。

那时的逐星很想救他。

可她初具灵识,化为人形,已是不易。

凭她的那一点微末灵力,只能用作在牢狱里,点亮黑暗的一簇微弱的光。

她没有办法带他离开那座牢狱,也没有办法阻止官府将他押送去魏都。

若不是帝王惜才,若非是慕攸的那幅《游仙图》,或许他早已深陷绝境,再也无法挣脱悲苦命运的枷锁。

平漾苑中,画学四年。

逐星见证了少年慕攸在应琥的刻意为难与折磨中,一步步从尘埃里,走到了御前。

成为了那位帝王唯一的学生。

逐星什么也帮不了他,只能看着他依靠自己,在各路势力的算计中,成长为更加坚韧,也更加阴郁疏冷。

逐星仿佛是很久都没再见他一如当年那般纯粹的笑过了。

“背负得多了,人自然会变的。”

这是在平漾苑里某个冬日的夜里,慕攸对她说过的话。

彼时,他已是天下人尽皆知的当今帝王唯一的学生,荣耀一时。

那时的逐星兵不明白他这句话里究竟藏着多少世味酸辛,人生无奈。

魏都城破的那夜,少年慕攸失去了他最为敬重的老师,而北魏也失去了属于这个朝代的最后一位君王。

逐星永远忘不了那一夜,衣衫染血的少年紧紧地抱着她,红着一双眼睛,颤抖地问她,“逐星,你也会离开我吗?”

你也会……离开我吗?

逐星没有办法忘记他那样哀恸绝望的眼神,也没有办法忘记他在她耳畔问过的这样一句话。

“我不会的,云殊。”

那时,她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回答他。

从帝王赐他“云殊”为字的时候,逐星便开始这么唤他了。

那时的逐星,永远没有办法明白,那个少年曾有多渴望,她能够明白他的心思,懂得身为一个人的种种情绪。

可逐星是灵。

她没有办法明白的,是他那么多年以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如此浓烈纯粹的情思。

最终,少年以最惨烈的方式,将他的那份“喜欢”宣之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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