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临抬步跟上,那几条狗跟着二人凑近嗅了嗅,很快便像是放松了警惕般摇了摇尾巴,又各自跳着跑远。
湖边众人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明显看出他们并非此地居民,皆是有些好奇他们来此是要作甚。
待他们走近后,有一浣衣妇人放下手中衣物站起身来,略显拘谨地问道:“二位是?”
被这么多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季青临也有些不自在,但却极快调整好心情拱手笑道:“诸位兄嫂莫怪,我二人自云州而来,到此是想打听一个人。”
那妇人在身上擦了擦手,道:“打听什么人?”
季青临道:“不知此处可有一位安婆婆?”
众人一听这名字,互相看了看,又看向河中巨石上站着的一名中年男子。
那男子跳下石头,淌水而来,上岸后不及放下裤腿便问道:“二位为何打听安婆婆?可是她出了什么事?”
季青临一愣,不明白为何众人一听安婆婆都会看向这男子,难道这位是安婆婆的儿子?不过若是儿子,为何他不称“我娘”,却也称她为安婆婆?
季青临一时间也不知应该如何解释来意,这事比较复杂,说多了也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索性又将之前那块官府令牌掏出,道:“我二人奉命查案,此案与安婆婆有些关联,故来此地调查一番,先前听说安婆婆有一孙儿,不知她可还有别的亲人?”
众人一听“官府”二字,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忽然就转头各自继续手中所忙之事了,甚至还有意离二人远了几分,只剩那男子还站在面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季青临也没料到会是如此,忙讪讪笑道:“大哥莫慌,我们不过是来问几个问题,问完就走。”
那男子微微点了点头,俯身放下裤腿,对二人道:“两位跟我来吧。”
说着,他直接赤脚领着二人往瀑布的方向走了一截,到了一处木屋下,踏上木阶朝屋中唤了声:“铃兰,有客人来了。”
“客人?”
屋中传来一声疑惑询问,随即门被拉开,一女子走出屋来,见男子领着二人也是一愣,道:“这是……”
男子道:“官府查案的,说是要打听安婆婆。”
那女子仍旧有些迷茫,却还是侧身让开门道:“哦,那二位屋里坐吧。”
季青临冲她笑了笑,走进门中,一眼便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背对着门,躬身蹲在灶口边,不知在往火里头扔什么东西。
那女子一转身看见,立即喝道:“阿满,不许玩火!”
她急忙走到那孩子身边将他拉拽过来,那孩子一转身,季青临才看见他面上身上到处是炭灰般的污尘,咧嘴傻呵呵地笑着,似是有涎水顺着嘴角流出。
女子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拽他到桌边坐下,从桌上拿了块肉干递给他,摸摸他的头道:“乖乖坐着吃,不许乱动,听到没?”
那孩子恍若未闻,嘿嘿笑着将那肉干递到嘴边,也不知是在舔还是在咬,像是完全听不懂女子的话。
那女子转身请二人坐下,从旁拎过一个壶来给二人倒了两杯水,道:“家里没有茶叶,只有白水,二位将就着喝吧。”
季青临接过杯子点头致谢,又转头看向那孩子,疑惑道:“他这是……”
那男子此时已是换了件衣服从里屋出来,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一边洗手一边答道:“他就是安婆婆的孙子,小名叫阿满,从小便是这样疯疯傻傻的,安婆婆临走前将他放到我家,让我们帮忙照顾着。”
季青临点了点头,难怪方才一提到安婆婆,那些人便都看向这男子,原来安婆婆托来照顾孙子的邻居便是这夫妻二人。
阿满像是听懂了有人喊他,抬起头来目光呆滞的嘿嘿笑着,也不说话。
那女子给丈夫递了毛巾擦手,而后在阿满身边坐下,轻轻揽着他的肩头,看向二人有些担忧地问道:“二位为何来此打听安婆婆?她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还惊动了官府?”
季青临将鹿鸣山庄之事简单与他们说了说,夫妻二人皆是诧异,那男子皱眉道:“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安婆婆一向安分守己,怎会与歹人为伍?”
季青临道:“现在还不知她是否是因被人胁迫所为,这才到此想问问你们,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和什么人有过接触?在去鹿鸣山庄之前,她可有过什么异常?”
第43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那男子皱眉想了想, 便一五一十地将他对安婆婆的了解都说了一番。
安婆婆原本并非渔家湾之人,她略晓民间偏方,也会些玄虚之术, 在到渔家湾之前曾在诸多城镇中游走, 给人治些小病, 还常为一些受了惊吓的孩子“喊魂”。
因她有眼疾, 看上去像是盲人,所以也有人称她为“瞎眼神婆”。
她原本有个儿子, 大家都叫他阿力,和阿满一样似是先天不足,疯疯傻傻,整天只知呆笑,生活无法自理。
安婆婆游走多年, 也攒了一些积蓄,待阿力成年后, 她便从牙婆手中给阿力买了个媳妇,带着儿子和儿媳来到了渔家湾定居。
那买来的媳妇原本有些不情不愿,但住下来后见衣食无忧,安婆婆又对她不错, 便也没动别的心思。
一年之后, 那儿媳怀上了孩子,这本是喜事一桩,谁知孩子生下来后不久,安婆婆竟发现这孩子和阿力一样也是个傻子。
儿媳近乎崩溃, 眼看着家中一大一小两人竟都是这般痴傻, 再也无法忍受,有天夜里偷偷逃出了这渔家湾去, 从此便杳无音信。
安婆婆心力交瘁,但也无计可施,只能一个人照顾这对痴傻儿孙,好在渔家湾的邻里都还和善,在安婆婆外出行医时便帮忙照料,这才减轻了她不少负担。
然而,安婆婆家的厄运却并未就此停止。
就在儿媳走后不久,阿力的五脏六腑突然开始衰竭,安婆婆医术有限,完全不知这是什么缘由,只能从外请人来给阿力诊治,可阿力这病来势凶猛,短短几日内便已水米不进,不久后便气尽而亡。
丧失爱子,安婆婆悲痛欲绝,更可怕的是,她听当时前来诊治的人说,阿力这病与他先天不足有关,除了痴傻之外,患病之人寿命也不能长久,活到成年已是少有。
这也就意味着阿满也是如此,或许早早就会夭折。
随着阿满一天天长大,安婆婆也越来越提心吊胆,生怕他哪日就如阿力一样突然发病,她只剩这么一个孙子,实在是无法再承受这样的打击。
为给阿满治病,安婆婆四处求医问药,殚精竭虑,这七八年来没有一日安稳。
直到十几天前,突然有一人来到渔家湾找安婆婆,不知与她说了些什么。
那人走后,安婆婆欣喜若狂,说是找到了能医治阿满的办法,但需离家几日,将阿满托给铃兰夫妇照料,随后便离开了渔家湾。
这一走,便是至今还未归来。
听完这些,季青临心中有些沉郁。
这安婆婆的经历实在令人唏嘘,儿子早逝,儿媳逃跑,留下一个孙子竟也是这般命途未卜。
想来那个来渔家湾找她的人定是已经知晓鹿鸣山庄庄主四处求医一事,也知道安婆婆这“瞎眼神婆”的名号,便告诉她有办法将阿满的病治好,让她前去鹿鸣山庄给庄主出主意,成了那颗设局的棋子。
季青临垂眸半晌,抬头问道:“那个前来找过安婆婆的人,你们可知其样貌?”
铃兰缓缓摇了摇头,道:“他那日来时天色已晚,还穿着一件黑袍,浑身捂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样貌,就连是男是女都无法分辨。”
季青临一听,又是黑袍,看来果然是那帮人中的一个。
但仅仅只是这些,除了能知道安婆婆为何会前往鹿鸣山庄外,几乎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季青临看了看阿满,心中想着:他的年岁与阿眠相仿,安婆婆见到阿眠时必会想起他这孙子来,是否正因如此,那夜在鹿夫人房中她才会出言帮阿眠遮掩,助他逃过一劫?
但这想法终究无从验证,况且即便验证,也对找寻他们的下落并无助益。
看样子,想在这渔家湾找到蛛丝马迹算是毫无希望了。
季青临沉默片刻,看向铃兰夫妇道:“若是过些时日安婆婆迟迟未归,二位可将阿满送往京城,京中有一季府,必会收留阿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