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又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师父记得住模样的吗?”
水镜认真回忆片刻,一时还真没想出什么人来。
他与这世间之人牵扯不多,彼此都是过客,或许有那么几个印象稍深些的,也免不了在数年之后被抹去痕迹。
他虽是与释酒相熟,但释酒每一世的模样都不相同,现在若是让他回忆释酒上一世是何模样,他还真没印象。
想了想,水镜的目光重新落回眼前,迎上解无移那“静候回答”的眼神,他忽而心中一动,笑道:“有啊,你我就能记得。”
解无移怔了怔,轻轻眨了两下眼,随即转身低头,继续看起了册子。
待他将那册子里新添的记述看完,水镜将曲谱夹进册中,这便打算离去。
刚欲告辞,解无移问道:“师父要走了?”
水镜点头道:“嗯,还有何事么?”
解无移斟酌片刻,道:“师父既已收我为徒,是不是也该教我些东西?”
水镜觉得这要求并不过分,十分合理,遂答道:“自然,下次来时教你剑法。”
解无移追问道:“下次是何时?”
这问题顿时将水镜问得有些踌躇。
他这一千多年来,还真没与谁约定过再见之期。
允和允荣这些仅有一面之缘的人水镜能用一句“有缘再会”打发,霍绝这类萍水相逢之人根本不会问出此话,小哑巴送他离开时只说“有空再来”,而释酒这种没心没肺的……你对他说一句“告辞”,他便还你一句“不送”。
而现如今,他在解无移这里的身份已经不再是个“过客”而是个“师父”,有这层师徒名分在,他便像是只生出了线的风筝,总不好再如以往一般飘到哪是哪。
思及此处,水镜不答反问道:“你觉得何时妥当?”
解无移似是早已想好,答道:“师父既是要教我剑法,每次授课总不能相隔太久,师父以为,间隔三日可妥?”
“不妥不妥,”水镜立即道,“三日都不够我往返边界,岂不是得一直待在虞国?”
说完,水镜想了想,道:“一月吧。”
解无移盯着水镜看了看,垂眸道:“一月一习,待我习完一套剑法,怕是头发都白了。”
水镜听着他声音中带着些失望,不免心中一软,道:“那……二十日?”
解无移依旧垂着眸子:“五日。”
水镜摇头:“不行,太短了。”
解无移微微蹙眉,似乎内心做了极大的挣扎,许久后才退让道:“那……七日?”
水镜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道:“十日,不能再短了。”
解无移霎时抬头:“一言为定。”
一见解无移这闪电般的反应,还有他眼中那掩不住的“得逞”二字,水镜瞬间反应过来。
啧,又被这小子摆了一道。
这“十日”的结果恐怕原本就是解无移心中所想,他却先是将其压短至“三日”,好与水镜讨价还价一番,最后再让水镜亲口允下这“十日”之诺。
水镜捏了捏眉心,无奈摇头苦笑。
真是败给这小子了。
偏偏还败得心服口服。
……
既已有了这“十日”之约,水镜便也未曾食言,每隔十日便赴虞宫一次为解无移授课。
若当日无朝会便从辰时初起教至申时末,若逢早朝便从解无移下朝后起教至酉时末。
授课之地选在了虞宫花园东南角一处假山环绕的空地上,这片空地处在东宫与望溟塔之间,越过假山远远可见塔顶。
此地偏僻清净,鲜有人至,且地形地势极佳,空地可用以习剑,而假山则可用以练习跳跃、折身、翻转。
说是说教习剑法,可水镜却并未从剑法开始教起。
解无移的基本功足够扎实,但毕竟实战经验不足,与人对战时的意识不够精准,故而时常空有力而无从使。
于是,水镜首先教习的便是对战意识,内容几乎将攻、防、守、避、退各个方面都囊括其中。
每教完一点,便辅以实战操练,在交手中将意识化为动作,继而找出不足,反复修正。
解无移资质本就极好,再加上悟性颇高,往往听水镜指点一二便可极快领悟甚至举一反三,常常令水镜生出一种路上白捡了块璞玉之感。
水镜不在虞都时,解无移便利用那间隔的十天反复练习,他本就心性坚韧,此番又是自愿求学,故而也从未有过偷懒懈怠之心。
三个月后,又逢授课之期。
水镜早早便到了虞宫,经过花园时,随手折了一支细竹握在手中,便往假山行去。
这三个月来,他都未曾让解无移动过武器,只反复与他讲解“意识”,而解无移接受力实在太强,水镜原以为至少要花上大半年去掌握的东西,他这短短三个月便几乎已经吃透。
于是,今日水镜打算开始教他真正的剑法,而这根折竹便是水镜打算用来示范的“剑”。
到了那处空地,水镜挑了块假山下的巨石坐下,等着解无移到来。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就在水镜以为他是不是忘了今日是习剑之日时,解无移才姗姗来迟。
今日有早朝,解无移一身装束显然是刚从朝堂上下来还未及更换,他的面色看上去有些疲惫,疲惫中还带着几分悻然。
他远远看见水镜,勉强弯了弯唇角扯出一个笑容,轻声唤道:“师父。”
水镜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问道:“今日这是怎么了?不舒服?”
解无移步子有些沉重,摇了摇头,缓缓走到水镜身边坐下,道:“大銮和钟灵两国的探报来了。”
水镜这几个月都没往北边去,对两国动向并不清楚,问道:“如何?”
解无移道:“大銮免去了琼、桑、白赫三年赋税。”
水镜挑了挑眉,随即忍不住点头称赞道:“这步棋走得妙啊。”
对于琼、桑、白赫三国而言,大战初歇,百姓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安分,甚至有一部分人还会惦记着旧日国主所布恩德,对大銮心怀不满。
其实对于百姓而言,未必真的在意谁做皇帝,只要这皇帝不行苛政暴-政,百姓便已能容忍,若是能广施恩德让百姓得到实惠,那百姓便恨不得你能千秋万代了。
此时大銮减免他们三年赋税便是在施恩,一则可以养民,二则也可收服民心,并且收服的恐怕还不止这三国民心。
可想而知,当其余诸国百姓得知成为大銮子民后竟能得到如此厚待,他们会不会也生出些别的心思?这些心思一旦长久累积,有朝一日大銮攻向其中某国,这国百姓会不会不拒反迎?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依然双更~
第135章 假山习剑气血涌
水镜正想着, 解无移又道:“不仅如此,自来年春起,大銮将在全境试行择兵制。”
择兵制?
水镜微微蹙眉, 他总觉得似乎不久前才在哪看见过这三个字, 再一细想, 立即诧异道:“这不是你在《大虞新律》中提过的吗?”
解无移苦笑了一下, 点点头道:“没错,只可惜它没能在虞国推行, 倒是让大銮先行了一步。”
大銮最初实行的兵制乃是“征兵制”,即符合条件的民户,家中男丁一旦到了年岁便须服兵役,无战事时编为常备军,三年役满后即可回乡, 如遇战事则役期延长,至战事结束为止。
这也正是如今各国大多依然在使用的兵制。
但是, 大銮除外。
早在七年前,大銮已是改变过一次兵制,将“征兵”改为了“募兵”。
所谓“募兵”乃是指自愿从军,不再像从前那样强制适龄男丁服役, 但只要是自愿从军者, 家中可免一年赋税徭役。
这等于是将“威逼”改为了“利诱”。
此制一改,大銮国中兵力不减反增,这也是为何大銮能在短短数年间便拥有数倍于其他各国兵力的原因。
不仅如此,使用募兵制招来的兵士都出于自愿, 与从前被迫从军的那些兵士相比, 他们自然更服从也更卖力,军纪比以往更佳, 且极少有逃兵出现。
其他各国自然也知募兵制的好处,奈何国库不如大銮充盈,若是只在急需人手时暂时采用以一年赋税换取兵士自愿从军的募兵制倒还可行,但时间一长,如此巨大的负担他们根本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