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你还记得吗?我们讨论过的。”西恩十分感慨地摇了摇头,“如果碧翠丝没有遇上这些家伙,是不是就不会变?”
亚历克斯怔住,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在说,你正在犯下和过去的她相同的错误。”西恩淡淡地说道,“也许你一直在犯错,但你本事就那么多,翻不起足够大的风浪来。”
这一套理论让亚历克斯发笑。
在如此局面下,讲道理,搬出回忆,都是无比可笑的行为——因为这些事情做多少都没有用,毕竟这是靠拳头说话的场合。
“别再逞强了,西恩。”亚历克斯说道,“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这里吗?”
西恩在被他抓过来之后,魔力就被封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小部分力量,也就能够端个杯子掀一阵小风之类的。
“如果我没法活着离开,你认为我会和你翻脸吗?”西恩仍然维持着从容自若的姿态。“像我这种做一步考虑十八步的姿态,手上要是没有握着杀手锏,我是不敢行动的。”
亚历克斯茫然:“你是说……”
西恩问道:“你一直说我算计了你,但你真的有想明白,我是怎么算计了你吗?”
亚历克斯沉默。
“你只知道发展到这一步是受我引导,但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引导了你。”西恩笑了笑,继续道,“但你也没必要知道,你只要为抓我回来的行为好好后悔就可以了。”
“我之前问你,记不记得我最擅长的事情是什么?”西恩说道,“当时你没有回答我。”
亚历克斯眼睛中布满了红血丝,他愤怒地看着西恩。明明后者的生杀大权握在他手中,但他就是行动不起来,似乎整个人都被这场想不明白的算计击垮了。
西恩闷笑了一声,说道:“现在我替你回答,当然是挑拨离间啊。”
西恩还着重咬字,似乎在嘲笑他抓自己回来的行为有多么愚蠢。
亚历克斯终于忍受不住了,他大吼一声,手中提起了刀。
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毁在了这个人的手上。两千年前,西恩抢夺了应该属于他的位置;两千年后,西恩又一次毁掉了他的一切。
恨意、羞耻、不甘,种种情绪冲击着理智。
在西恩的添油加醋之下,理智的那一根弦终于绷断了。
他举起刀,直直地朝着西恩冲了过来。
西恩侧身躲过,翻手勾住了一根丝线,那根线又细又韧,轻易地割破了西恩的手指。
亚历克斯慌忙停下,他脖颈前方也被一根线勒住了,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线没入他的血肉之中,红色的血液缓慢地淌落。他要是没有停住脚步,被割到的就不是这点皮肉,而是他的颈动脉。
西恩嫌弃地放开丝线,说道:“你不如看看,你在为什么样的人卖命?”
亚历克斯一阵后怕,退了一步躲开丝线的时候,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并不知道布线的人在哪里,但他也知道,那家伙无处不在。
他仰起头大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亚历克斯与幕后之人从来都是合作关系,而不是从属关系。合作关系,就意味着他有一天不想配合了,可以随便甩甩手退出,而不是要把命赔上做一个交代。
亚历克斯的命只属于他自己,不是任何人可以去决断的。
药剂师穿着白色的衣褂,头发梳理得非常整齐,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他一个没有武力价值的人,就这么抱着书本,从容地走进了高位者的对局之中。
“抱歉,亚历克斯,虽然明白你是被算计了,但我不能让你活着走出碧落。”幕后之人推了推眼镜。
他伸出手,在虚空中一握。
密密麻麻的丝线完全现出了形态,在岛上织成了一张立体的大网,而那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部属们,也完全被丝线操控了。
亚历克斯诧然,他从来不知道,这家伙在他眼皮底下竟然做了这么大的动作,将他所有的属下都控制住了。
“亚历克斯,你看,这就是布局者。”西恩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走一步看十八步,在你没有背叛他的时候,他却已经把所有的情况都预料好了,准备万全。”
药剂师右手抬起,放在左胸前,向西恩行了一个谦恭的躬身礼。
“神座西恩,有幸与您下这一盘棋。”
闻言,西恩睁开眼睛,脸上带着笑意。
“我的表现,阁下可还满意?”
“自然是满意的,您也许是这世上,唯一能在棋局上与我对弈之人。”药剂师丝毫不吝于对神国主人的赞赏。“只是可惜,您这么聪明的人,耍聪明耍过头了,竟然只身进入刀剑火海。我唯一的对手,您今天也无法活着离开碧落了。”
“哎——”西恩一个字拐了好几个调,还摆了摆手。
一副“您千万别这么说”的样子。
“自吹自擂可不是好习惯,这位先生。您认为我是您的对手,这很正确。但您忘了问一问,您自己是否配得上成为我的对手。”西恩拨弄着桌子上的碎瓷片,说道,“我的友人们下棋打牌时,从来都是将我排除在外的,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药剂师脸上的表情僵硬住了。
他现在控制了碧落的一切,打算和自己网中待宰杀的鱼——西恩,客气地谈一谈话互相恭维一下。结果对方非常不清楚自身的处境,不仅无视了他的好意,还甩起尾巴打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因为他们全都玩不过我。”西恩低低地笑了一声,说道,“两千多年了,除了父神从来没有人愿意陪我下棋,我也很寂寞啊。”
……其实父神也不愿意陪他下棋。
拜亚倒不是怕输,反而他一直在赢棋,就是单纯的不想和西恩玩而已。
“是吗,我知道您厉害,却没看出来您这么厉害。”药剂师维持着自己的伪装,仍然斯文有礼,他说道,“如果有机会,真想与您下一盘棋。”
但这个机会当然是不会有了,在他看来,西恩今天是只能栽在碧落了。
西恩笑了笑,说道:“我们现在,不是正在下棋吗?”
药剂师又强调了一次:“是这样没错,但输赢已经定了呢,神座西恩。”
他有的是耐心,说多少次都可以,只要能让高高在上的神国主人看清现在的局面。
“话不能说的太满,不然局势不像自己想的那样时,面子上就会很过不去。”西恩从容不迫地拉开椅子坐下,与这位被用作傀儡的药剂师攀谈着,就好像老朋友一样。
“您指的是自负,可是我这究竟是自负呢,还是自信呢?”药剂师坐在他对面,双手交握起来撑在下颌下方。
西恩答得非常圆滑:“那要看您自己如何做了。”
亚历克斯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手中一片血红。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桌前的那人,问道:“我与你相识多年,你却要如此……”
“亚历克斯,神座西恩说得都对,我就是走一步看十八步的人。”药剂师淡漠地笑道,“这是我的手段,我的好友。”
亚历克斯冷笑一声,却是说不出任何话:“呵……”
“他的手段可不仅仅如此浅薄。”西恩眯起眼睛,问道,“这位棋手先生,应该很讨厌碧翠丝吧?”
亚历克斯愣住,讶异地看向药剂师。
讨厌碧翠丝?
药剂师也愣住了,他迟疑了一瞬,过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事实的确如此,但是这件事,您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这个猜测经过本人的确认之后,亚历克斯脸上的讶异,完全都化作了不可置信。
“你讨厌碧翠丝,那你……”
“别插话。”西恩打断了他的质疑,说道,“因为碧翠丝不重视脑子如此好用的人,我当年在她身边潜伏多时,她不了解我,但我却对她的一切部署都摸得清清楚楚。当年,碧翠丝身边没有你这么一号人。”
药剂师闻言却是淡淡一笑,问道:“仅仅如此?”
仅凭着这么一点依据,就能认为他讨厌碧翠丝?
“神座,您可知道,那位大人的追求者究竟有多少?”药剂师问道,“她身旁追着的人,她拥有的,可不是您的双眼能完全看到的。”
“别慌,这只是猜测。”西恩挥起手,地上还未完全碎掉的杯子飞起来,灰尘被魔力洗净。干净的茶盏里渐渐盈上水光,清冷的月露在魔力的引导下越积越多。“不怕从头恨到尾,怕就怕在因爱生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