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宪这几天虽然没说,其实心里愁极了,生怕银子在半途中让乱党给劫走了,那么北境就真的麻烦大了。
此刻他再回过头想想,又觉得自己思虑过重:这银子可是由岑隐的人负责押送的,又怎么可能出问题呢!
端木宪如释重负,等银子入库后,他十天来第一次出宫回府,带着满身的疲惫。
端木宪回府的事一下子就在端木府中传开了,端木绯闻讯后,就乖乖地端去了自制的糖水。
“祖父,您试试,这是我亲手做的荔枝圆眼汤。”
这个时节,正是吃荔枝的时节,除了吃鲜荔枝外,还可以用荔枝来做各种点心、糖水、果茶、荔枝干等等。
一股香甜的气味扑鼻而来,端木宪只觉得浑身疲惫一扫而空,仿佛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精神一振。
端木宪用汤匙舀了一勺糖水,送入口中,只觉得从口中甜到了心里。
“好吃!四丫头,你手艺真好!”端木宪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乐不可支,心里叹息道:四丫头可真乖、真孝顺、真体贴!
端木绯也坐了下来,与端木宪只隔着一张书案,她用小手托着下巴,问道:“祖父,北境现在的军情怎么样了?”
端木宪咽下口中的糖水,以茶水漱了漱口。
北境的军情本是机密,朝堂中知道得也就这么些人,不过端木宪早就习惯了与端木绯说朝事,三言两语就把军报的内容说了,也包括君然自请去北境驰援被皇帝驳了的事。
北境危机重重,这十有八九又会是一场漫长的战役。
端木宪揉了揉眉心,叹息道:“四丫头,这回幸好岑督主的那笔两百万两银子来得及时!”
顿了一下,端木宪又感慨地说了一句:“说来也是幸亏皇上把岑督主召去了江南……”
“……”端木绯大眼眨巴眨巴,想起江南种种,实在是“一言难尽”。
她垂眸饮了两口茶,心思忍不住就转到了北境上。
北境是大盛北边最坚实的屏障,对大盛而言,太重要了,不能有失……
端木绯想了想,抬眼看向了端木宪,提醒道:“祖父,您最好多注意一下五军都督府,耿家自从先卫国公耿海仙去后,步步退让,权势被削弱了不少,对于耿安晧来说,要想重振五军都督府,现在正是机会。”
端木宪又用汤匙舀起了一勺糖水,才凑至唇边,又放下了。
他动了动眉梢,若有所思地说道:“幸好君世子如今在五军都督府,多少可以制肘一二。”
端木绯不以为然地抿了抿唇,照她看,君然去北境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她白皙的手指在茶盅上缓缓地摩挲了两下,沉吟道:“祖父,您能不能劝劝皇上,多给简王放些权?”
若是简王在北境依然令行而兵不动,又被下属各种制肘,可以想象北境接下来的仗只会更难打。
端木宪长叹了一口气,放下汤匙时,汤匙在汤盅上轻轻撞击了一下,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尤为响亮。
“四丫头,岑督主也劝过皇上……”
端木宪的眉心微蹙,形容间就透出一分无奈,两分苦涩,三分凝重。
但是这一次,皇帝连岑隐的话都没听。
看着端木宪的表情,端木绯也明白他的未尽之言,心口沉甸甸的。
窗外,天色有些阴沉。
端木宪的目光穿过后方的窗口望着外面阴云密布的天空,一针见血地说道:“皇上的疑心太重了,既想靠简王守住北境,又怕简王拥兵自重。”
有些话皇帝虽然没出口,但是包括端木宪在内的内阁大臣也都不是傻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皇帝好不容易才把简王父子弄回京城,又怎么会再愿意“放虎归山”呢!
对于北境的未来,端木宪现在心里也没底。
端木绯沉默了,也看向了窗外。
庭院里,一簇簇红艳艳的石榴花在枝头怒放,如火焰似鲜血,倒映在端木绯的眼眸中,那抹赤红色化成某道鲜艳夺目的身影,谈笑风生间,指点江山。
她相信,封炎和岑隐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北境沦陷。
须臾,端木绯收回了目光,再次看向了端木宪,问道:“祖父,能不能跟我说说镇北王?”
端木宪有些意外端木绯忽然提起镇北王,以为她是因为北境有所感慨,就随口说了:“薛家自第一代镇北王起就镇守北境,最后一任镇北王薛祁渊在崇明帝还是太子时,曾经和耿海一起任太子伴读。”
“我那时还在外放,只在进京述职时与薛祁渊有过几面之缘。”
“当年薛祁渊之父先镇北王旧伤复发,命垂一线,北燕人闻讯后趁机来犯,三万大军压境,当时才十六岁的薛祁渊临危受命。他虽年少,却用兵如神,奇策百出,以两千精兵就把北燕人赶出北境疆土。”
“彼时,北境军在北燕以及北方诸族中声名赫赫,所到之处,敌军闻风丧胆。”
“假如镇北王府还在,北境绝不可能出岔子。可惜了……”
端木宪说着就长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老了,才会这般追忆往昔,这般去设想什么“假如”。
这个世上哪有什么假如。
端木绯见端木宪面露唏嘘之色,赶忙乖巧地给他斟茶倒水,小意殷勤。
端木宪颇为受用,端起端木绯刚添满的茶盅,浅呷了一口,心里还有几分若有所失,叹道:“可惜了,暂时不能动漕运了。”
“祖父说得是。”端木绯点了点头,“北境之危迫在眉睫,这个时候漕运不能出乱子。”
不然大盛外忧内乱,想要稳定局面就更难了,尤其漕运和漕帮错综复杂,牵扯到各方势力与其利益,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祖父,再吃点糖水,吃点甜的,可以解忧。”端木绯笑吟吟地劝道,“待会祖父早些歇下吧,莫要累坏了身子,事情总要一件件来。”
听着小孙女的开导,端木宪的心情分外妥帖,心里觉得幸好他们端木家的孙辈出息啊,否则他迟早被几个儿子给气死。
想到孙辈,端木宪又想起一件事来,也没顾上继续吃糖水,对着端木绯招了招手,示意她把脸凑过来。
端木绯从善如流地伸长了脖子,黑白分明的大眼好奇地看着端木宪。
“四丫头,你去跟你姐姐套套口风,瞧瞧她是不是瞧上了哪家的公子?”端木宪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
“……”端木绯傻眼了,一双大眼睛瞪得浑圆,目瞪口呆的样子。
她,她,她怎么知道姐姐看上了哪家公子?!
端木宪当然看出了端木绯的惊诧,心里好笑:这丫头还是个孩子呢!
“是你李家外祖母月初来府中做客时发现的,说是你姐姐十有八九有心上人了。”端木宪捋着胡须道。
端木绯皱着小脸用力地想了想,姐姐平日里深居浅出的,也没太多机会与男子接触啊。
总不会是岑公子吧?
唔,她到底在瞎想什么啊。
端木绯甩了甩脑袋。
端木宪看着小丫头可爱得不得了的样子,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继续跟她说悄悄话:“四丫头,这事你能成吗?”
“成。当然成。”端木绯频频点头,又拍拍胸口,一副包在她身上的样子,笑得眉眼弯弯。
太好了,姐姐终于要给她找一个姐夫了!
端木绯应得干脆,可是端木宪看着她的眼神却变得有些微妙,心里浮起一抹迟疑:这丫头啊,平日里机灵又聪慧,偏偏在男女之情上不太开窍……这事交给她妥当吗?!
端木宪正想着,屋外传来丫鬟的行礼声:“见过大少爷。”
跟着就是一阵打帘声响起,惊得端木绯差点没跳起来。
她抬眼就对上了端木珩那双清亮的眼眸,连忙傻笑:“大哥哥。”也不等端木珩应声,就又道,“祖父,大哥哥,我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她起身福了福,完全没给端木珩说话的机会,就一溜烟地跑了,只留下那道门帘在半空中震荡不已。
端木宪看着几步外身形修长的端木珩,心底好笑之余,又有一丝慨叹:珩哥儿也大了,几乎与他这个祖父一般高了。哎,只要他和纭姐儿的亲事搞定,自己也就能放心了。
现在朝堂上变数太大,皇帝龙心难测……自己大不了就告老还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