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不是潮期,信引怎么会飘出来?真是好生奇怪。
舟游不敢再有其他动作,浑身都是僵着的。
过了会,舟游的信引已经被风吹散,溯岸道:“站稳。”
而后放开他,向后退开几步,“走,去河边吧。”
两人这一闹,天色将黑,新月悬在深空,散发着盈盈的光。湖水也倒映着两岸的点点灯光,偶有几艘小船划过湖面,荡出一圈圈涟漪。
舟游发现有一处贩卖面具的货摊,兴冲冲地拉着溯岸过去。
“两位看看,我这的面具质量都是上乘,花样也较为繁多。”货郎向二人介绍道。
舟游执起一个红色的狐狸面具,“公子,这个倒是很适合你。我帮你戴上?”
溯岸没回答,稍稍低下头示意舟游为他戴上。
舟游自己瞧中了一个白色的老虎面具,迫不及待地给自己戴上了。
溯岸付了一锭银子,护着舟游穿过人山人海。
“怎样?我这老虎面具是不是威风凛凛?”
溯岸轻笑出声,“阿游的意思是不是任我狐假虎威?”
舟游扯了扯他的衣袖,一本正经地指着河边放莲花灯的那群人,说:“我们去那看看吧。”
“阿游想许愿了吗?”
舟游想起上一世,溯岸问他是不是想许愿了,他沉默着没回答,那天晚上,溯岸为他点了满院子的孔明灯。
溯岸这么好,他怎么可能不心动?
舟游回神,应道:“嗯,想为父王和兄长祈福。”还想和你好好过一辈子。
溯岸买了两盏莲花灯,拿了纸墨,唤舟游过去一起写下心愿。
两人放完灯后,静静立于河边。
溯岸问他,“许了什么愿?”
“你忘了么,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舟游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走吧。”
“嗯,也是,咱们回宫。”
他们俩谁也没想到,回宫之后竟发生了令他们措手不及的事情。
整个宫中乱成一锅,侍从们都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
舟游摸不着头脑,恰巧看见和康,便拦下他问话,“和康,出了何事,为何如此行色匆匆?”
和康见了他,连忙下跪,“殿下,您回来了。是太子殿下午时中了毒,此时仍昏迷不醒。太医们都过去瞧了,却也没瞧出个名堂。如今那下毒的贼人已然伏诛,嘴巴却严实得紧,不肯透露一丝半点。陛下也方寸大乱,宫人们也不知听谁的,也就乱了些。”
舟游心下一个“咯噔”,心想,莫不是丞相先下手为强了?兄长中毒,太医院无人可解,父王想必也很是焦心。早知如此,他便不与父王说上一世的事情了。他脑子内似是有阵阵嗡鸣声,使他无法面对此时的状况。
但他知道,这是必须面对的。他缓了缓心神,提声对众人言:“都安静,听我的!你、你还有你,去太医院煎药;你们几个近侍,同我一处去流和宫。剩下的,派一两个出宫找有名望的大夫,其余人等便回各自宫中当值。可还明白?”
宫人们齐齐应是,勉强恢复了往日井井有条的样子。
舟游顾不上溯岸,匆匆与他道别。
“阿游,万事有我。”溯岸只来得及同他说上这么一句。
舟游自然是听到了的,只是,这是家事、亦是国事,他不能让溯岸插手。
流和宫中,人声嘈杂,太医们站在一旁战战兢兢,他的兄长躺在床上毫无动静,而父王坐在床边守着兄长。这一幕不知怎的让他记起来刚重生那会,父王也是坐在他的床边守着他。
舟游心下一酸,他和哥哥都让父王担忧过甚了。
舟游注意到,地上一地的碎瓷片,还有残余的药汁留在瓷片上。
“父王,兄长这是怎么了?”舟游略过众人,几步来到床前,“我听和康说,兄长被人下毒……父王暂且宽心,处理好朝事再言其他吧,兄长的事情就交给我了,反正我成日里也无甚可做。”
舟游见父王仍是神色伤感,赶忙再道:“父王,朝中不可无君王,国事为重。”
舟弈回过头来看他,牵过他的手和兄长的放在一起,“我就只有你和阿流两个孩子,阿游,为父实在是没心力去想其他的事。”
“父王……”
舟游知晓,现在应该给父王一点时间,于是,他吩咐其余人等,道:“来两个人把这里收拾干净。其余人都下去吧。倘若朝中有大事,再来禀报。”
这时,已无人敢出声,一个个都静悄悄的出去了。他们在心里庆幸,舟游殿下来得可真是巧,发怒的王上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舟游又开口留人:“院首大人,劳烦您留一步,我有话要问。”
同袍都同情地看着院首,这种情况,太医院诸多太医都看不出一丝异样,一个人能想出什么法子呢?他们暗叹一声,真惨,倒也无心理负担的退下了。
舟游眉头紧皱,嗓音微颤,“院首,您也看不出兄长的毒从何而来么?”
“殿下,方才陛下已经问过。臣无用,看不出太子殿下所中之毒,只能以百年人参吊命,”院首又拱了拱手,“倘若半月之内,未曾找到解决的法子,太子殿下恐怕……回天乏术。”
舟游目光落在院首花白的胡须上,呆立片刻,“好,我知道了,你也下去吧。”
院首拱手告退。
“父王,一定能找到办法的。”舟游心里慌急了,但他仍记得要安慰父王,若父王倒下了,整个舟国怕是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父王只许伤心这一晚,再多了,别说朝臣,就是我也可不依了。想必兄长也不想您这样。”
“好了,阿游,父王懂。只是,父王放不下心,老觉得我不看着,阿流就去了,”舟弈说:“你和阿流怎么都这样了呢?分明还是两个小团子,眨眼之间,却被人暗算,只能躺在这床上。父王觉得自己好生无能……”
舟游陪着父王坐了会,便出门着手调查了,“父王,您若累了就先去歇息,身体要紧,明日还得上早朝,实在是不能拖垮了自个儿的身子。”
舟游让领他去舟流的小刑房里审问刚刚抓到的犯人。
小刑房里点着许多蜡烛,摇曳的烛光映在白色的墙上显得阴气森森。
下毒之人单独关在一个屋子里,他着一件黑色的夜行衣,被囚捆于木桩之上,头发零散,低垂着头,看那模样已然奄奄一息。舟游注意到他夜行衣上头洇染出一片褐色,他嗤笑一声,问道:“受刑的滋味可还好受?你让我兄长中毒,合该享受这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这人伤害了他的兄长,让他觉得格外可恨。
然而那人却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毫无动静。
舟游继续道:“呵,说罢,你与那苟总管是什么关系?”
舟游亲眼瞧见那人的手指动了动,他等了半天,那人却仍然没答话。
“你倒是够忠心的,但是不知道丞相会怎么救你出去呢?还是说,你的家人都在丞相手上?”
黑衣人猛地抬起头,撞见舟游似笑非笑的神情,又低下头,佯装出不为所动的样子。
“怎么?不开口是还想受刑?”舟游拂袖走出屋子,道:“来人,继续用刑直到他开口为止。”
舟游回到殿中,看见叶子焦急地踱步,不由开口宽慰道:“叶子,你放心,吉人必有天相,兄长会没事的。”
叶子眼中含泪,向他跪拜,恳求道:“殿下,奴才有一事相求。”
“你起来,”舟游上前欲将他扶起,“你说便是,我能做到的,必定帮你。”
叶子摁住他的手臂,执着地跪着,“若太子殿下平安渡过此劫便罢;若不能安然无恙,请殿下准许奴才陪葬,太医们说的话奴才听见了,所以殿下不必再劝。地狱里清清冷冷的,我怕他照顾不好自己,放我下去陪他吧。”
叶子说完又是一拜,“奴才知道自己不该说这种话,但是,请求殿下成全。”
不该说舟流到地狱、不该求舟游让他陪葬,可是,一想到太子殿下此番的劫难,他就心里难安。
叶子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舟游的眼眶也红了,他说:“好,我明白了。叶子,你放心。但说这个为时过早,再等上几日吧。我已派人去宫外请大夫了,兄长未必没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