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下一秒就能睁开眼,活蹦乱跳地骂娘,理直气壮地指挥我,小学生似的和我杠上三百句。
我忽然想起来,脉搏不作数的,你想这个崽这么会玩,心里老憋着坏,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闭气吓我呢?
于是我就等他睁眼。
他第一擅长被人打败,第二就擅长使坏,我等着他使这次坏,可他一直没使成,他也没睁眼,我等了这么久都没有,看上去不像是他和我作对。那我就想,老八应该是睡得有些沉。
我以为他怒得那样生机勃勃,没想到他喘着,笑着,骂着,只不过全凭一口愤懑,是一生的怨气在撑着。
我圆了他的心愿,他这口气就散了。
所以他睡着了。
只是睡得有些沉,我认为他还是会醒的。
苏未白看着我的模样,叹了口气道:“从前我一直看不起他……如今看来,这孟青玄倒也是个人物。他求仁得仁,七兄也不必过于悲伤。”
可我感觉不到悲伤。
我刚刚还能感知到一些汹涌澎湃的东西,可自从老八睡着后,我连怒都没有了,恨也泯灭了,那些轰轰烈烈地在我心中演变的情绪,忽的一下子安静了,该炸的被消了火花,该响的被捂下去了,一切极端的不极端的波动,此刻都平下来了。
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所以苏未白这么说,我只回头看他,无情无绪地问:“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
苏未白还笑地出来:“只听见了一些,你们一个中了毒,一个快死了,说些胡话,我也不会太在意。”
“你听见了,却不肯信?”
苏未白目光坚定道:“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只认识一个老七,那就是七兄你……除了你,别的老七,我都是不会认的。”
我起了身,对苏未白说:“我该谢谢你。”
苏未白因为我的反应而摸不着头脑:“谢我?你不该恨我?”
我摇了摇头,“谢你两件事。第一件,你刚刚很老实地听着,没有打扰我和老八说话。”
“那第二件呢?”
我抬头看天:“老九老十老十一都死在李藏风手上,我研究过他们的尸体,他们教了我一些东西,姑且算我的老师。你也算是我的老师。”
苏未白的脸色一白:“老师?”
我冲着他微微一笑:“是你教会了我,如何不把一个人当做人。”
我在看苏未白,可看的也不是他。
他的轮廓在我眼里已渐渐淡去,只有一团横七竖八的乱线在空中盘旋,线头连接着一切,源头是他的头,那脸蛋清秀可爱,头颅远远看去像一个鼓鼓的、饱满的气球。
它飘在那儿,它不安的扭动着,它等着我去戳破呢。
我从前不知道为什么老七喜欢砍头,现在我知道了。
这么漂亮的气球,谁不喜欢去戳破呢?
我就喜欢,我戳给你看。
第33章 比死亡更可怕的罚
我叫方即云,我想戳气球。
那个飘飘荡荡的气球,它在我眼前晃得厉害,我一刻也不愿它再摇。
我要求不高,只是想让它静止,叫那鼓鼓胀胀的气息矮下去,瘪下去,彻底没有一丝生气,那我便满足了。
但在戳之前,有些准备还是得做,不能这气球还没戳破,我自己先被破了,那就显得像个笑话,很不值当的。
那咋办呢?
老八,你得再帮我一把。
你是睡着了,可你的武器还在。
于是“蹭”地一声,我把老八腰间把那剑抽出来了,这剑身银光锃亮,似含秋水蕴冬霜,金铁精华尽蕴于此,看着就是一把好剑。
老七本人不用剑,他嫌这玩意儿累赘,带着不方便。
但我是方即云嘛,我觉得有些创新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能损失的了。
于是我左手持剑,右手持匕首,一左一右,一长一短。
像个低配般的二刀流,只是拿手里的没一把是真刀。
苏未白眼见我这么个架势,眼神忽的紧凑。他刚刚还有闲心思为自己辩解,为曹几何说话,现在他什么都不说了,他就盯我,盯我盯得像看见一把刀悬在他额头。
我对他笑了笑,二话不说,我一个起蹬。
但不是蹬他,我们旁边有一棵大树,我观察它很久,它或许也在观察我呢,那我就在这饱满结实的树干上蹬了一蹬,借势一跃,我在这半空中的速度和姿态就变得更可控了。
更可控是更快、更险。
也更方便我去戳气球。
一剑一匕首直劈苏未白的脖子,这两个一长一短的凶器像从天而降的两道雷,落在脖子上那就很轻松,落在谁的脑袋上谁就不能做人,得变成一半一半的人。
苏未白翻身一躲,落进了我预先想他落进的位置。我跨步一走,正拦在他身前。
想逃啊?你把脖子上的东西留下就行。
我一剑扫下盘,像戳小鸡似的戳他的腿筋骨。他脸色苍白地躲开,我再一匕首刺他半空中翻越的身体,这个角度下他极难调控姿态,躲也很难躲的,于是小腿就被划了一记,血红夺目。
我觉出乐子了,苏未白似嗅到了凶险,在地上一个猛翻乱滚,未及身子稳住,忽一剑如破云穿雾,直刺我双腿!
刺的时候似又按了机扩,剑尖直直升长!
我拿着匕首往下一打,也不知用了多大力,打得他这剑和水纹似的抖了三抖,这波动似乎从剑身传到了他的手腕,我见到他连腕子都在抖了。
光抖不够啊,得把手筋抽出来啊。
他这剑似被打颓,低锋一软,想再往上挑我膝盖,那我便匕首前冲,在他那腕子上轻轻浅浅地划了一道,他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换了个手拿剑。
原来你连老七的左右互搏也学去了?
他那左手腕一抖,似待了必杀之心似的,剑身急如雨、重如雷地刺我眉心。这一剑当真轻而诡谲,我欣赏它的速度与角度。
然后我侧头一躲,随便把它躲了过去。
下一刻,我右脚下如升起了一阵风,脚板从底部蹿上天,越过半空,随着我一个大翻身,脚尖旋转跳动着到达了苏未白的脸颊。
“噗通”一声,他下巴像折了,整个人像只长了翅膀的王八一样翻飞出去,飞的特别周正。
不等他站稳,我又是一个大起大跃,一剑一匕首交叉着撞上去,他躲避不及,只横剑格挡,想挡下大部分的冲击力,这个我能体谅,于是我的武器大部分都撞在他的剑上,等到力道把这人冲的摇摇晃晃时,我人在半空给了他一个膝撞。
半空的位置决定了撞击的高度,我左膝撞的是他胸,右膝撞的是他肩,换来了一两声骨裂。
很清脆,不知道肋骨断了几根。
苏未白的脸色终于变得和睡着老八那样白,他的清秀五官扭而曲折,脚下一退再退,等站稳时,胸口似凹下了一个洞,像哪个脏器罢工不干了,一道血和示威似的从他嘴里喷出来,景象可谓壮观,气势十足悲壮。
以前我看人吐血只在电视上,那时我就觉得这血吐得贼假,又不是被割了颈动脉,咋吐得和不要钱似的。如今一看,这电视里的血吐得倒不假,只是没有苏未白吐得长远。
我观察了一下他的狼狈,我等着他颤颤巍巍地把剑拿起来。
还没完全拿起来,我就放下匕首,双手持了老八的好剑。
我上去就是从左到右一个大横劈。
把剑当刀用,不是好习惯,老八怕是得怪我的。
“砰”地一声,苏未白的长剑被这如雷似电的一劈劈成了断剑。
一截断剑握在他手里,一截落在我两指缝间。
老七的两指如有灵性,遵从我内心指令,它将断掉的短剑稳稳地往上一插。
插在了苏未白的胸口,离心脏很近。
和老八的伤口是同一个位置,一分不差。
本来我是打算戳气球的,可我瞧见苏未白眼中似有解脱,似有喜悦。
于是我改了主意,断剑插在了心口。
留着他一些气息,方便我问他些话。
苏未白体力不支地跪了下来,手里握着的那一截断剑也砰地一声落了地,光光铛铛地震了几声,如同他的性命一样有声有响。
他右手已经不行,便拿着左手攥了我的裤管,血滴滴落落,他脸上竟无恐惧,一双眼只顾着欣欣喜喜地看我,似瞧着庙堂里的一座神化的佛陀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