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他不行呢?”
“哼,他是朕看中的这万中之一。”司马绍坚持道。
王隐上谢恩,王导也不好说破,毕竟王敦已“死 ”,皇上立即安排新人上位,也是免了权力旁落。
只是落在了他不中意的人身上罢了。
王敦谋反,本是大罪,王导为求让王家人脱罪,也不敢多说什么,诺诺的退到一边,看着众人百态只有一声叹息。
*
走了十几天。
一路遇到春洪,车马难行。
然,被皇上指派去各郡州去接任刺史、太守的官员,都是夜兼程。
这里面就有陈三。
他终于走到了自己想要的高峰,临了与司马清分开时,他催马前来。
“长公主,陈三就此别过了。”
司马清见他清瘦不少,说道:“以后只会更辛苦。”
“是,为皇上尽忠,苦也甜。”
“你去哪?”
“曾城。”
“好地方。”
“与辽北相邻。”他向马背上的拓跋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
司马清点点头,那里冬日,寒天雪地的,较建康冷得多。
她送上一只包袱:“这个,冬日里,你用得上。”
“谢长公主。”
众官员随队而行,一路各自在奔赴地方走马上任,行到石头城时,身边只有王导一名官员和一些随侍。
入夜,司马绍辗转反侧,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倾心爱了女子,死前幽幽之憾。
他不由得一通猛咳,双肩紧缩成一团靠在马车之中,头顶着车壁,胸内一片翻江蹈海,声音一声大过一声,直到面红耳赤,上气不接下气时,喉头一紧,吐出一片黄褐之物。
司马清拍他的后背道:“皇上,节哀。”
司马绍费力的摇头,神态疲倦不已:“我只是不知,她一心想保的男人是谁?”
司马清故作不知的沉默着。
“唉,她被王敦误了,入宫只一心想为那个人谋个高位。可是还未开始,就死了,你说她是想等到王敦成功后,还是想等着那孩子生了后才说。”
“皇上其实已想明白了。”司马清轻轻的道。
“哦?”皇上侧目。
“王司空能以一张药方猜出她所怀非龙种,自然也推定造反的日子不会太迟。至少以他的性情,会在孩子出世前,就让自己成事。
王敦一生好强争胜,处处要高人一头,他最大的憾事是无子,宋袆能怀上,他想给她腹中子最好的,这一点皇上当是明白的。”
司马绍点头:“的确,每一个父亲都是想将世间最好的给自己的孩子。”
司马清苦涩看向车外,“也未见得。”
司马绍想起晋灵帝将她抛下车,独自逃跑的往事,心中感叹不已。
两人说了一会后,他闻到一股花香后,觉得心神倦怠无比,很快便睡去了。
他近日一直忙于在各地按抚,口舌生疮,呛咳已成了常态。
司马清只叫人煎了些枇杷叶放凉等着他醒后再吃。
一切暗涌四出,谣言动荡,均以王敦的一道死讯封杀在未成洪流的最初之态。
司马清斜倚在拓跋城的肩头,看着西沉的阳,在余辉快尽时才沉沉睡去。
梦中,她听到孩子的哭泣,听到宋袆的在梅树下吟诗,听到周大人最后的仰天长叹……
每一条生命不分跑贵贱,只此一次,为私,为公,为心中的爱人,为胸中的正义,不被世人记,只为来了这么一遭,不白活。
第 191 章
原本一场事关百万人的生命的乱局,被一一化解,司马清心中放下诸多担忧,终可斜坐在车辕上与拓跋城并肩说笑。
行到石头城外,看到路边摆着祭奠王敦的供桌。
桌上果品蜡香齐全,还有人在一旁看守。
有人来吊唁便会还礼。
一切做得像模像样,所有人认定,一代英才死了。
司马清望着一路跟在后面的马车,里面坐着的是当朝最有权势力的大都督。
军权全在他一人之手,可以说他已是大晋最有权势的臣子。
司马绍已对他封无可封,赏无再赏,极尽安抚。
这一切都被司马清看在眼里。
她捻着手帕里的曼陀罗花粉,香味清如寒雪之梅,这是极北的地方与梅花嫁接才生出的异种。
也是王昭容身上的香味,这香味在王导的院子里闻到过。
她是怎么被王导接出宫,又是怎么顺从的由建康城一路无声的跟着去到了芜湖,这只怕只的王导一人知道。
车行半路,车身突然掀起,车轮陷入一个水坑之中。
春季道路化冻,泥泞难行。
后面的王导立即过来。
他二话不说,责备护卫不力,将侍卫长与禁军全数换了人,士兵皆是生脸,人数还增加了三倍之多。
司马清握着的花粉也洒了一地,王导见到眼中闪过冷意。
拓跋城向司马清含有深意的看了数眼。
司马清翘起指头,轻轻的道:“兔未死,就要烹还在为他们办事的狗了……”
拓跋城了然而平静,他不仁,我也无需义。
他眼中闪出询问之色,似在问是“皇上的意思吗?”
司马清回眸,给他一个“皇上有过自己的主意吗?”的无奈表情。
拓跋城释然苦笑:“他们脸冲天,以为就能飞上天。却不知,前行时,目光当放平,要不然撞了树还不知。”
青瓦白墙,黄梁横,圆柱立,飞檐流水绕宫城。
早早一份奏章放在了司马绍的案头。
他咳了几声,伸手拿起。
眼皮上下微动,扫过里面几行字,眼里初初的早起的一丝疲困,变得凝重。
昭明宫里的宫婢正在洒扫,此时也都停了手,退到一边。
让出的位置,赫然站着一身简衣素服,手捧药碗的太子妃。
皇上登基半年余,她一直没有被册封为皇后。
宫人们见了,都只称娘娘。
她总从容微笑,好似她从来与过去无异一般。
一日三餐,晨昏定省,哪一个男人都会为她的贤慧而折服。
“无法无天,”司马清绍的脸上写着刻骨的恨意,案上所有奏章推开,扑扑的往地上掉。
他咳嗽着指着某一个方向骂道:“居然要骑在我的头上吗?
律法何在?
我大晋颜面扫地,均归于分权而制,无人能制衡这些居功自傲的人。”
一片零乱过后,宫人吓得赶紧去捡。
“不许捡!”他咳着,手撑案边,双眼血丝密布眼中恨意难消的怒骂,“左手捡,砍左手,右手捡,砍右手,两手捡,砍一双!”
宫人们忙撒开手,慌张的看太子妃。
太子妃使了个眼色,宫人会意,退下往春明殿的方向去。
那里宫简人少,安静的居于各色山水间。
不像昭明宫辉宏大气,只是天边一个素色的所在。
司马清与拓跋城正拿着鱼食,给刚从春寒里暖过来的鱼补补食。
听到一串急急的脚步声,同时回头。
宫人道:“皇上咳得更厉害了。”
“娘娘在吗?”
“在的。”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如若太子妃也搞不定时,会来请司马清出马。
后宫里,没有皇后,没有太后。
只有一个先皇帝新封的长公主。
论起来,她是司马氏,说话自比王家人让太子妃放心。
入殿内,太子妃被空中飞起的折子打到脸上、头上,不敢动。
司马清提裙缓缓立在了太子妃身边,定定的看着砸东西的方向。
扔得失去理智的人,哪里管她是谁。
直到对方无力再扔,案上的折子也的确扔完了,司马清才扫一圈后问司马绍:“可喝药了?”
司马绍眼中的火鸟慢慢萎缩,渐渐生出一抹委曲。
司马清上前几步,神色诚恳的道:“皇上,可是王敦的事?”
他叹了一声,这个问题谁都不敢提,他也极度的不想听,但唯司马清问,他不得不平心静气。
司马清“嗯”了一声,向太子妃一笑,闻到药味里有一种说不出香气。
“好了好了,长安主一来,皇上就气消一半了。”
司马绍踩着满地的折子,举头叹息,马上又咳了起来。
太子妃递过药碗,轻声道:“喝了药再说。”
“唉,他们说王敦要安葬在建康城东,我只愿此生再不见这人,怎么能让父皇死后还要面对这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