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睿冷瞥,声音沉闷的道:“司马家的东西,难道要先让王家人看?”
曹公公脸上立即变色,忙退开一边。
司马睿掀开木盒看了一眼后,手按在盒盖上,脸上肌肉微微发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
他眼底几不可见的欣慰之色,徐徐扫过司马清的脸,余光所见群臣都视他无物时,心口起伏了数次,心底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道,““给我磨墨。”
执笔,笔尖游走在锦轴之上。
几个字,就将一个人的命运完全扭转。
做完这些,殿下居然无人知道。
他们都围在王导的身边,说着刘曜、刘为等人的消息。
已经病得快死的皇上,显然已不能再给他们带来他们想要的东西。
“临海公主到。”曹公公在喧哗声中,高声唱喝,以图盖过杂言碎语。
不巧,司马清立在殿外足足三柱□□夫,应该听到的都听到了,不应该听到的也听到了。
入殿,声音未收。
立于殿中,声音转为无视的鄙视。
似乎羊献容给大晋蒙上的灰尘,此时被一身白服孝装的司马清又给带了进来。
“大胆,天子面前居然着孝服,大不敬!”
一旁言官大骂。
“我在宫中焚香诵经,本是要换的,但太子宫里来的人说,事急从权。”
司马清淡淡的回道。
她未提及羊献容已死,自己只是在戴孝,龙椅上的司马睿却清楚得很。
他摆了摆手,向王导道:“宣旨吧。”
王导愣了一下,“不知皇上要宣什么旨?”
司马睿强打精神道:“念。”
一向脾气好的皇帝,今天病中发威了。
王导没有顶撞,而是看向一旁立着的太子。
司马绍向他使了个眼色。
稍安勿躁。
王导展开锦轴,眼神接触到字的一刻,眼珠都快瞪出眶。
“……”
殿中群臣声音被掐灭,龙椅上司马睿目光闪闪,殿内寂静无声,莫名的沉闷之气在君臣之间流动着。
一手掌着朝中大小事务,给司马氏当家了十几载的自信,在不知不觉中养成的强势与控制欲,让朝堂里充满着无王不利的气氛。
然,握着圣旨的手,此时却在微微发颤。
字面的内容,并非多么惊世骇俗,但却生生的将他们所言的事,给堵回到他们的嘴里。
“王相可是难当此任?”司马睿语气威仪,“朕可以亲自念。”
“不敢。”王导面色铁青。
遂开口道:“晋灵帝嫡女司马清,进献皇室玉玺,有功,建康之危,沉谋有断,封临海长公主,食五千户,立另开府……”
第 175 章
众人闻言,惊讶不已。
玉玺曾在几年前,被迫进贡到平阳城,刘曜以此向刘粲示好,暗中起兵造反。
后平阳城陷落,司马睿曾派刘为等大将寻访,终是不知所踪。
这一丢就是多年,也不知流落到哪个胡人手里,从未寻回,怎么被一个当个奴的丫头给找到了。
司马清微微侧目,玉玺在拓跋城的手里,只觉得那东西是万恶之源,她从没有想过要讨回。
没想到,如今回到晋皇手中。
传国玉玺,得之幸,失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传国玉玺,皇上可不能大意了。”
“皇上,司马清来我朝近半年,怎么会如今才献上玉玺?”
“皇上,皇子们不过才食四千户,她怎么可以得些殊荣……”
群臣微词。
而在人人都怀疑献出玉玺的真假与时机等诸多问题时,唯曹铳脸上一派平静。
司马清心下终于明白了些什么,然,再多的弥补,她与拓跋城之间的裂痕已生。
“皇上,她是羊献容之女,就算此次救驾有功,也不能封得如重,多给田亩银两也就罢了,长公主,可是要皇后嫡女才可封得的。”
言官上前,面有不忿之色,言之凿凿间恨不得自己投生在帝王家,能一生出来就享受荣华富贵。
司马睿抬眼看了一那言官一眼,轻咳一声,“太子怎么说?”
司马绍上前道:“王敦入殿要官,皇上能封的都封了,他能要的也都要了。王相都不曾说话的。”
司马清冷笑一声,心说,王敦想当皇帝,只是没有坐在这大殿之上,他在武昌,遥控朝中军务机要,可比太子皇上更有权力。
言官无语,目光转向王导。
王导自觉王敦一事,让整个皇族都下不了台。
虽说勉强让王敦退兵,可是他那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内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现在皇上这分明就是秋后算账。
亲封司马清,就是在警告群臣,司马氏,不可欺。
而司马清,的确也不是一个能欺负的。
玉玺在手,司马睿一支的皇权从此正名,再无人可指摘,的确是大功一件。长公主,虚名而已,何必计较。
王导心中万念闪过,突然前行几步,走到司马清的跟前,跪倒,双手交叠覆于额前,中气十足的道:“恭喜临海长公主,得此殊荣,臣贺之。”
王相跪倒,群臣望风而动。
倾刻间,百官齐齐下跪,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从司马清的耳旁隆隆而过。
虚幻,万丈光芒。
人心,亦是跟着幻境,变幻莫测中。
司马清俯看着一颗一颗官帽,黑压压一片。
男人臣服于女人的脚下。
不外乎女人背后有一个强权在手的男人。
人上人,万人之上的女人,如若失去能给自己无尽荣耀的男人,也只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一个妇人。
心中嘘嘘叹着,母亲这一生,只怕是因这虚名所累。
故而走不出皇族败落,受人霸凌的下场。
吾姓司马,得之所幸,失之不悲。
司马清封临海长公主之时,另一道密旨下到了临海县。
那里临近东海,渔产丰富。
有鱼的地方,就有渔民。
三日后,临海县的渔船尽数出海,听说是海边来了大批商队。
然而见到后,才发现来的的确是大队人马。
五千军队。
五千鲜卑族人。
新到任的临海县县丞,周从看着岸边一眼望不到边的人群,整齐有序的上船,向身边的人道:“这样的民族,怎么会不兴盛。”
旁边的小吏,捧着本子,拿笔的手在本子上划写着什么,随口道;“运这么多人走,钱从哪出?”
“他们去辽北,说好了三年内,会年年进贡战马给大晋。”
“战马?马也坐船过来吗?”
“你傻呀,当然是从曾城过来。”
“那他们为何不从曾城走?”
周从闭上了嘴巴,抬头看着岸边渐渐拉帆的船只,过了一会幽幽道:“他们就是不来了,对大晋也是好事。”
“那不亏大发了。钱都没有收呢?”
“你懂什么?命重要,还是钱重要,那些全是兵,全是杀人跟杀鱼一样的兵。”
“看着也就是比我们壮些高些眼神凶些……”小吏刷刷记录着最后一尾出海的渔船,叹息着,“手里拿刀的,的确比拿笔的能说上话。”
周从横他一眼道:“那拿刀的王敦攻打建康时,怎么不见你投笔从戎,报效皇上的?”
“我又拿不动刀。”
周从叉腰看着远去海上的船只道:“正是船上这些拿刀的人,把王敦那些拿刀的人给阻在了宫门之外,要不然,你还能拿着笔在这里跟人斤斤计较?我看早让人扔东海里喂鱼去了。”
小吏无言辩驳,唯诺不敢再言。
成为长公主的第一件事,司马清便下令三年不出宫殿,只为母守孝。
曹铳虽与她有婚约,却不曾为难于她。
每每相见,总是送来各种面食,煎煮烹炸炒,各种各样只为填她的肚子。
但他从没有见到司马清,都由宫中女官小琪代为收下。
一日,他与小琪狭路相逢的在殿门下争持起来。
曹铳拿着一盒新做的糕点要亲自送给司马清吃。
小琪拿着鸡毛当利箭,以旧例挡着他。
“前面三个小宫婢拦着,都让我给打发了,我还不信我打发不了你。”曹铳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在手中晃了几晃,“小琪让我过去,这个送你。”
小琪不为所动。
“不想知道里面是何物?”
小琪背过身。
“这是……”他捏住袋口露出一星半点,伸到小琪鼻子低下,一道幽幽的蓝光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