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他真心疼爱妹妹,处处为她着想。
秦盈盈问:“为何不带你妹妹一起去西北?”
“那边的铺子是新开的,没人乐意去。若不是欠了管事的人情,我也不想去。更何况此去路途遥远,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一定。”说到这里,少年稚嫩的脸上难得显出几分沧桑。
秦盈盈心头一闷,不大好受。
看他的模样,不过十四五岁,却要为了生计背井离乡。放眼整个大昭,这样的少年何止他一个?
邢六娘是个懂事的,心疼地拉住哥哥的手,把暖烘烘的手炉递给哥哥。
邢五碰了碰,打算还给秦盈盈,这么好的东西,不是他们该得的。
秦盈盈没接,同时还给了兄妹二人另一份礼物。
她特许邢六娘留在教坊,包吃包住,平日里可以跟着管事认认字,做些杂活,过几年再学手艺。
兄妹二人激动不已,一个劲儿给秦盈盈磕头。
秦盈盈见不得这个,连忙给宝儿使眼色。
宝儿心早就软了,嘴上依旧厉害,“快起来吧,到了外面少说娘娘的坏话,若是让我听见了,就算追到西北也得揍你一顿。”
邢五看着她,笑眯眯道:“要是真能让你追到西北,那我不妨大着胆子说上几句。”
宝儿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腾的红了脸,追着他就要打。
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秦盈盈回了宫,把这件事说给赵轩听。
赵轩叹息一声,缓缓道:“先前开幼儿园时,我便有过类似的担忧,与那些不足十岁的孩童相比,更应该读书习字的其实是这些少年人。”
少年的未来,才是大昭的未来。
可是,无论从国家的财力,还是百姓的意愿,这显然不现实。
十几岁的少年在家里已经算是一份壮劳力了,家长们宁可让他们学门手艺,都不愿意把他们送到学堂读书。
“那就让他们学门手艺。”秦盈盈说,“在我生活的年代,不仅有教授综合知识的大学,还有培养实践操作能力的技校——咱们也可以开一所技术。”
赵轩明白了她的意思,详细地询问起来。
这个时代,手艺人不少,但手艺的传承却并不容易。大到奇门遁甲,小到泥瓦木艺,大多是父子相传,往往还伴着一个奇葩的规矩——传男不传女。
若有外人想拜师,少不得要跟在师父屁股后面鞍前马后十余年,还不一定能学到真本事。
若能开一所技校,给那些想要拥有一技之长的少年们一个学手艺的机会,往小了说,可以让他们在最好的年纪不再懵懵懂懂、无所事事,不必蹉跎十余年,早些赚钱,早些为家庭创收,早些富裕起来。
往大了说,技校的开办、技术人才的交流,可以让各类手艺遍地开花、精益求精,何愁国之不兴?
秦盈盈说话没有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好在赵轩很能抓重点,一边听一边在纸上记,时不时补充一两句,总能切中要害。
两个人越说越兴奋,根本停不下来,就这么从白天说到黑夜,又从月影弯弯说到启明星亮起,根本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许湖在殿外提醒,该上朝了。
帝后二人才恍然惊觉,一夜过去了。
书案上散落着数张纸笺,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字,都是这一夜两个人列出的想法。
秦盈盈忍不住笑,“看来今日早朝有的忙了。”
赵轩拉住她的手,“你和我一起去。”
秦盈盈失笑,“我的官家,你是不是糊涂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垂帘听政的太后了,是你的皇后——后宫不得干政,你忘啦?”
“去他的后宫不得干政!”赵轩十分豪爽地说了句粗话,“谁都别想埋没我家皇后的才华。”
秦盈盈吐吐舌头,“哪里有什么才华,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罢了。”
赵轩摇摇头,亲手给她披上凤袍。
他相信,就算换一个人穿越到这里,不一定如秦盈盈般善良、周全、心系天下。
朝堂上气氛不大好。
从秦盈盈出现的那一刻,老臣们的脸就像开了染房似的,五颜六色,好看得紧。
秦盈盈做足了心理准备,只管安安稳稳地在赵轩身边坐着。
是的,两个人坐的是同一把椅子,赵轩颇为大方地说:“皇后不常上朝,就不必另置桌案了,与朕同坐便好。”
所有人:……
这下,大臣家里不用开染房了,一张张脸都变成了青白色。
谏官第一个站出来,直言不讳:“陛下,恕臣直言,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千百年传下来的规矩,不能毁在这里!”
“后宫不得干政?”赵轩不怒反笑,“没记错的话,当初朕初登基,是张卿第一个上书,请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吧?”
姓张的谏官一噎,后面的话悉数吞了回去。
显然,他的骨气还没有到达“触柱死谏”的地步。
一个谏官退下了,另一个补上来,后面这个说话就温和多了:“陛下宠爱皇后娘娘,就该为娘娘考虑一二,如今娘娘公然坐于龙椅之上,看似体面,实则并无好处。史笔如铁,陛下也该考虑考虑娘娘的身后之名。”
语气虽温和,却绵里藏刀。
赵轩冷笑:“朕与皇后将将大婚,李卿就开始惦记皇后的身后事了?”
“好了,”秦盈盈拍拍他的手,笑眯眯道,“今日确实有事,不然就算你们求本宫,本宫也不愿意披星戴月地到这冷嗖嗖的大殿上受罪。”
此话一出,殿下一片唏嘘。
大臣们差点被她气死了,瞧瞧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哪里像是一国之后!
秦盈盈挑了挑眉,这才到哪儿?更生气的还在后头呢!
不等众人反对,她便干脆利落地把技校的事说了。
之所以要在朝堂上提出来,是因为这件事和幼儿园不同,需得以朝廷的名义去做。
一来,只有得到朝廷的认可,并许以重利,那些怀揣绝技的手艺人才愿意站出来。
二来,在秦盈盈和赵轩的计划里,技校不是只开一两个,而是要开遍全国,秦盈盈算卦筹不来这些钱,赵轩的私库也不够,需得户部开支。
不出所料,朝堂上下意见十分一致——坚决反对。就连那些亲近赵轩的革新派,此时也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究其原因,是因为秦盈盈坚持的一点——但凡进入技校教学的手艺人,只要有真才实学,便和太学助教享有同等的待遇。
这是朝臣们最不能忍的。
凭什么?
他们寒窗苦读数十年,凭什么一介贱民能够与他们平起平坐?
读书人的自傲与清高在这一刻展露无疑。
很长时间,赵轩和秦盈盈都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听着他们在下面引经据典、层层驳斥。
直到所有人都说了一遍,赵轩才缓缓开口,一针见血:“朕只问一句,你们在意的是读书人的体面,还是大昭的未来?”
殿下登时一静,众臣哑口无言。
他们不傻,相反颇有眼界,不得不认同秦盈盈列出的诸多好处,只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有人嚅嚅道:“就算要开技校,也没必要如此抬举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三教九流。”
秦盈盈道:“为何不能抬举?他们和你们一样,苦学数年才掌握了一门手艺,在自己的行业里同样是令人尊敬的存在。他们会的,诸位不一定会。离了他们,诸位不一定能活。”
有人高声反对。
秦盈盈笑眯眯道:“试问,哪位大人可以不穿衣裳出门?可以在这数九寒天不住宅子、不烧炭火?这衣裳、这房子、这炭火是读书人做的吗?”
比才学,比为政治国的方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甩秦盈盈八道街,然而秦盈盈总能用简简单单的道理,堵得他们哑口无言。
只因她不会被规矩所累,她见过更为开明、更为发达的世界。
其实,这时候许多人已经动摇了,他们到底是希望国家富强、百姓安乐的。
赵轩加了一剂猛药,“皇后这般巧思,倒是提醒了朕——如今太学中只有男学生,不见一名女子。朕倒觉得,若有女子入学,大加培养,不一定比男子差。”
此话一出,众臣哗然。
几位中坚大臣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立即把话题引回了技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