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大掌柜笑眯眯地带着郁棠去了码头。
码头依旧很热闹,大家看到裴三老爷就远远地给他行礼,他却面无表情,非常地倨傲。
郁棠撇了撇嘴,和佟大掌柜一起走了过去。
裴宴一抬头就看见了郁棠。
她乌黑的青丝高高地绾在头顶,扎了个道髻,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褐色小厮衣裳,却映衬得她的皮肤更加光洁细腻白皙,面孔更加清丽美艳,宽大的衣裳更是让她原本就玲珑有致的曲线看着如山峦起伏,更加明显,根本掩饰不住她女扮男装不说,她还大摇大摆地,一副不怕别人看出来的坦荡。
她怎么又这副打扮出门乱晃?
郁文怎么也不管一管。
裴宴皱了皱眉,没等郁棠走近先沉了脸,等到郁棠走近,他已不悦地道:“郁小姐,你怎么在这里?可是有什么事要佟大掌柜帮忙?”
他第一次见郁棠,郁棠就在忽悠佟大掌柜。
这小姑娘,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肯定不是无缘无故来找佟大掌柜的。
郁棠闻言心中一喜。
她就怕裴宴不答理她,只要他答理她,她总有办法让裴宴帮她这个忙。
“裴三老爷,”她热情地上前给裴宴行了个福礼,道,“杨御医来给我姆妈瞧病了,还给换了个药方,我们家还没有好好地向您道谢呢!”
道谢就不用了。
别再扯着他们家的大旗做出什么有损裴家声誉的事就行了。
如果是别人,裴宴就毫不留情地告诫对方了,可之前他曾经误会过郁棠,他就觉得自己应该原谅郁棠几次,当是他的赔礼。
因而他心中尽管不满,但还是没有吭声,反而仔细地打量起郁棠来。
裴宴这才发现,郁棠的眼睛很漂亮。不仅又黑又亮,而且还水灵灵地,仿佛会说话。
就像此时,她虽然脸上带着笑,看着很热闹,可眼睛里却透着些许的狡黠,让他想起那些画本里算计人的狐狸精——虽然他也没有见过狐狸精是怎样的,可他就觉得,若是有狐狸精,此时就应该是郁棠这个样子的。
问题是,他就算知道郁棠像个狐狸精似地在算计他,他已经决定原谅她几次了,他总不能刚刚做了决定就改弦易辙,对付郁棠吧?
裴宴不动声色朝后小小地退了一步,道:“郁小姐,你要做什么?”
他看上去好像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可郁棠莫名就突然捕捉到了他一瞬间的迟疑和让步。
郁棠不知道裴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可她却敏锐地感觉到了,自从上次裴宴帮他们家主持公道之后,裴宴这次再见到她,对她的态度明显温和了许多。
难道是因为知道自己之前误会她了?
猜测归猜测,郁棠可不愿意和自己突来的好运气做对。
她决定立刻抓住这次机会,想办法从裴宴嘴里套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裴三老爷,您可真厉害!”或许是之前裴宴太高冷,或许是裴宴在临安城的地位太高,让郁棠没有办法把他和李竣、沈方等人相提并论,她拍起裴宴的马屁来没有一点负担,反正她最不堪的样子他都见过了,她还有什么好装的,“您这火眼金晴,一眼就知道我找您有事。”
裴宴见她这样直白,反而松了口气,心里觉得颇为舒坦。
他最怕别人和他在这些小事上拐弯抹角,不知道是觉得他太傻,还是想在他面前表现地聪明点,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要他去花心思猜,偏偏又被他一眼看透。
“你说!”裴宴道。
郁棠喜出望外。
她没有想到裴宴这样爽快。
说不定她从前用错了方法。
郁棠想着,话却一点也没有耽搁,道:“我能和您单独说两句吗?”
裴宴看着人来人往的码头,也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但他只是向旁边走了几步,站在了一棵老榕树下,道:“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一副她的事不足以让他再找个地方的模样。
可真是傲啊!
郁棠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有求于他不说,而且除了他,还没有更好的人选可求。
“是这样的。”郁棠没敢抱怨,她怕自己一抱怨,就连这个机会也没了,忙跟上前去,声音不高不低,距离不远不近地道,“吴老爷想约我阿爹做海上生意,我上次去您家,看到您家花厅的彩绘琉璃扇门可真漂亮……”
她观察着裴宴的表情。
裴宴随意听着,一点炫耀的意思都没有。
可见觉得那些彩绘琉璃扇门好看的是裴家老太爷了。
郁棠就不多说了,越过这个话题,继续道:“我就想,您可能对那些卖舶来货的商贾很熟悉,就想向您打听个事。福建那边,有哪些官宦人家自己有船队的,想看看谁家的船队最厉害,看看我们家要不要跟着吴老爷做这生意。”
她满口胡话,裴宴却没有怀疑。
郁文不靠谱,是他在知道郁文上当之后还需要女儿去帮他讨要卖画的银子时就有的印象;参股海上生意,临安城不多见,可在杭州,有好多姑娘家为了给自己赚点胭脂水粉钱都喜欢找个船队来参股,郁家这位大小姐又是个不安分的,知道这件事,打这样的主意,简直是顺理成章的。
至于说这件事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她打着吴老爷或是郁文的旗号,他反正决定给她赔个不是了,只要好处是落到了她的手里就行了,这些小事他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知道。
“你为什么不参股宁波那边的船队?宁波那边船队多做的是瓷器和丝绸,福建和广州那边却多走的是瓷器和香料,丝绸和瓷器比香料好做。”裴宴随口说了一句,然后把郁棠想要知道的告诉了她,“福建那边,最大的船队是福安彭家的。他们家在市舶司那边常年占着个位份,走船的也都是二、三十的老手了,迄今为止,还是五年前出过一次事,不过,那次出事是同一时间出海的所有船队都出了事,不只是彭家一家。你们要是想参股福建那边的船队,彭家是首选。”
第七十九章 坦白
郁棠心中的小人在跳舞。
她没有想到裴宴这么好说话,她胡编了几句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裴宴居然什么也没有问,就把她想知道的消息告诉了她。
想当初,他虽然误会她在当铺碰瓷,但他发现她扯着裴家的大旗威胁鲁信的时候,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教训了她几句。还有在郁家老宅,她被那些混混追的时候,他救了她,见郁家有人过来了,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可见他这个人只是外表冷漠,其实还是很愿意帮人的。
不过,郁棠觉得自己还是挺能理解裴宴的。
他代表的是裴家,身份地位不一般,若是对谁都热情,不假颜色,大家岂不是会一窝蜂地拥上来求他?他是帮还是不帮呢?有些人懂得感恩,受了裴家的恩惠会记在心里,像他们家。可更多的人看着你轻易地就答应了帮忙,觉得你不过是举手之劳,成了是应该的,不成反会落下很多埋怨。
前世,这种事她看得可多了。
裴宴总得有些自保的手段才行。
之前郁棠还觉得裴宴待那些敬重他的百姓太倨傲了,现在也不觉得了。
她满怀感激之情,忙道:“好的,好的。我都记住了。”
裴宴看着她望向自己那亮晶晶的眼睛,脸仿佛都发着光,他觉得好像看到母亲养在身边的那只小白狗,每次见到他都会这样充满了信任和期待的望着他……裴宴忍不住撇了撇嘴角。
听郁文说的那些事,她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就她这眼神,郁文看着估计也拒绝不了,难怪由着她在外面乱跑。
裴宴皱了皱眉,觉得自己得帮着郁文管管这小姑娘才行。
他道:“你们家是准备和吴老爷一起入股船队了?定下哪支船队没有?准备入股多少银子?还是以货入股?”
郁棠听着,要给裴宴跪了。
这可是她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打听到的消息,听裴宴的口气,他对这些都很熟悉?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郁棠顾不得许多,急急地道:“还没有决定和不和吴老爷一起入股,只是听说有这么个生意。您可能不知道,我们家是做漆器生意的,对这海上的生意一点也不了解。我阿兄说,得去好好打听打听才行。”然后她很有心机地道,“也不知道我阿兄能不能打听到些什么?杭州城我们除了佟二掌柜,谁也不太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