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陈青安邀她去的时候,她总推说工作忙,很累,不想再见生人了。现在随着辞职,这借口自然用不了了。
但现在,她是真的还不想。
不想陈青安由着她的喜好装潢,万一有那天,他会后悔。
现下的趋势就是这样,闪婚流行,闪离也流行。
无疾而终的婚姻太多了。光钟盈认识的,新婚第一年春节回趟老家,回来就散了的,就有两三对。
是草率。但总比为了传统,为了孩子强颜欢笑,离婚不离家互相折磨的好。
她不知道她和陈青安未来会怎么样。
但钟盈始终认定,假如有一天她和陈青安要散,那也一定要是,好聚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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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还是那阵让人坐立难安的静默。
钟盈不敢看他的脸,只想暂时逃避这个问题,她心里怦怦乱跳,心一横,俯身勾住了陈青安的颈项。
她站,陈青安坐着,这个姿势本来就够禁.忌。
柔软长发从她肩上垂落,发梢滑到了他侧脸,痒痒的。
听见他的呼吸从缓慢到急促,慢慢,她闭上眼,偏过去温柔吻着他的唇。
瓷白肤色,精致眉眼,丝绸质地的绿裙子。那样幽静神秘的绿,很少有人能穿的好,偏偏就衬的她朦胧娇媚,灿若玫瑰。
陈青安心里重重一落。
只想到一句古话: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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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正日子。新婚如钟盈和陈青安,总是要回长辈家的。
因为陈青安不是明城人,九十月份假期又多,便商量好等国庆再回他家,这次中秋就在岳父岳母家。
中午十点。
钟盈和陈青安登门的时候,表姐姜琬一家也刚刚到,拎来的节礼还堆在玄关那儿。
“小琬景成!”
顾秋容嗔道:“等下这些东西你们怎么带来,就怎么拿回去。我和你姨父做长辈的,难得请你们吃一次饭,还带东西来!”
“哎呀小姨。”
姜琬眉开眼笑,一指身后的陈青安:“那妹夫送的节礼,你也不收嘛?”
“你小姨不收,我也是要收的。”
钟轼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握着个西红柿,不急不缓道:“他当女婿的孝敬丈人,我有什么担不起的。”
一见他,钟盈和陈青安忙乖乖喊了声“爸”。
钟盈的父母,钟轼和顾秋容在明城医疗圈乃至学界科研圈,都是珠联璧合,一段佳话。
学界,这两位都是明城大学医学部的教授,博士生导师,门下桃李芬芳的人物。
在临床,钟轼是明大一附院的骨科大主任。
国内知名专家,外籍院士名誉教授主委之类的荣誉数不清,简直就是站在金字塔尖的外科医生。
顾秋容则是个“三道杠”,一样的大型三甲,附属明和医院的护理部主任。全院千余护理人员都归她管,身上兼的学术头衔也是不胜枚举。
当初余沉听说,自家学生倾心的是一附院钟主任的千金,也忍不住似笑非笑给他泼凉水:“青安,你们家的条件可能放寻常人眼里那是加分项,可钟轼他们两口子哪是寻常人?”
“别的不说,就说医生做到钟轼这地步基本是登顶了。又是挤破头的骨科,钱对他来说,不过就是账上一个数字,虽然富不过你家,可人家清贵。”
这话,商人家庭出身的陈青安,当然明白的透彻。
一座城市里底气最硬的,永远不是最有钱的生意人,而是医生律师金融从业者这些,靠专业技术立身的中产。他们不受地域限制,去哪都能站稳脚跟。
再说,钟轼顾秋容这样的行业专家,背后所代表的人脉和社会资源,懂的人自然懂。
哪有做女婿,不怵岳父岳母的。
何况越是同行,越明白他们能走到这步,个中的艰辛付出。对这两位,陈青安是既敬且佩,一向乖觉的。
“给爸妈送节礼是我天经地义。”
陈青安揽着钟盈的肩,笑容朗朗:“您收我的礼也一样,这没得说。”
钟轼不咸不淡嗯了声,余光瞥见陈青安环在女儿肩上的手,顿时觉得没滋味,嘀嘀咕咕回厨房去了。
我说错话了?
陈青安很少年气地笑了下,用唇语问钟盈。
“你去陪姐姐姐夫坐会儿。”
钟盈挥开他的手,想了想,还是跟着爸妈身后也进了厨房。
她这位老爸,做手术做学问都没得挑,但掌勺做大厨,钟盈是真不敢抱什么希望。
果然。
“钟轼!”
厨房门一拉开,就听见顾秋容唉声叹气:“我就说还是应该出去吃吧。你看看,这样做,一道像样的菜都没有。”
“急什么嘛,我看你这个人就是悲观主义逃跑主义!”
钟盈在心里扶额。
实际上,他们一家人里厨艺最好的就是她——留学时练出来的。
“爸,”钟盈凑过去,拨开小学生一样闷头探讨的爸妈:“这做什么菜呢,让我来指导一下。”
这两位就说是想做一道辣菜,就家庭版的水煮鱼好了。
“这还不简单?”
钟盈弯身从橱柜里翻出一袋火锅底料,剪开后放进锅里倒了点油,轻柔带笑说:“用火锅底料做好啦。先炒一下,简单方便味道也好。”
油锅噼里啪啦炸开,牛油底料醇厚香辣的味道,一下子飘散出来。
也有点呛。
钟盈掩着脸往后退了退。钟轼见状,忙把锅铲从她手里抢了过来,开始赶人:“行了行了,你去歇着,爸爸来吧。”
“等等爸,你做水煮鱼,你的鱼呢。”
这时,沙发上坐着的几位闻着声音味道也围过来了,和钟盈一起,大眼瞪小眼看着钟轼。
“鱼不在那儿么,”钟轼搓搓手,胸有成竹:“马上我就来料理了它!”
众人:“……”
合着您汤底都煮好了,鱼还没片。
姜琬忍不住噗的笑出声:“姨父您……您会片吗,要不让景成来?”
见王景成撸起袖子,一副立刻就要抢班夺权的样子,钟轼硬生生气笑了:“你们这群小孩儿,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啊?我别的不行,刀工还能不行吗?!”
钟轼手心一摊,懒洋洋环视了圈。
众人面面相觑。
见没人理,钟主任最先斜了眼女婿,恨铁不成钢:“青安,连你都不懂。”
陈青安百口莫辩。
岳父要调.戏岳母,他当然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果然,钟轼便笑眯眯看向妻子,长吁短叹:“真手术室进多了,这种时候,总觉得会有人把器械递给我。”
小辈们怔了怔,反应过来后,一齐笑的不怀好意。
“钟主任真的好大派头呀,”顾秋容端丽明艳的脸上,止不住浮起一片红:“连我都想用了。”
“那可不。”
钟轼摇头一笑:“平生憾事之一就是,居然没和我家顾主任一起上过台。”
“散了散了。”
“姨父,早说你是来请我们吃狗粮的,那我们就自己点外卖了。”
一群小辈谁也不想当电灯泡,觉得还是留守客厅好点,纷纷散了。钟盈依旧把招待姐姐姐夫交给陈青安,自己倒了杯水,在厨房边的落地窗旁坐下。
因为大姨姨父去欧洲旅行,难得的把姐姐姐夫丢到她们家过节,身为主家,总不能真一道好菜都做不出。
钟盈想着,爸妈遇到什么难题,她还能帮帮忙。
但看了十来分钟,似乎也没有。
如今教厨艺的软件那么多,他们又是一直保持学习的人,虽然做不出玉盘珍馐,但照本宣科凑一桌,也不成问题。
厨房的玻璃拉门内淡淡的烟腾起,不太真切,又有种缥缈的温暖。
钟盈看了好久,看的眼睛发酸,最后也只能承认:她和爸爸妈妈的关系,或许就像这道门的内外一般。
从小,父母对她来说,都是个模糊的存在。
她不是没挣扎过。
钟盈记的很清,那是她小学三年级,一个夏夜雷雨天的晚上。爸爸妈妈都在医院上夜班,她又一个人被关在家里。
她真的很怕。
怕风摇树影振动窗户的声响,怕被吹的飘飞的窗帘后面会突然钻出来什么东西,怕骤然照亮天际的电闪雷鸣。
可她一直有乖乖的。
因为爸爸妈妈总告诉她,他们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他们要去帮助那些生了病很难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