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儿笑道:“回头平姐姐该吃醋了。”
平儿啐道:“姑娘闹性子,你不说劝着些,还来凑热闹。”
安儿道:“这都已经好了,天热得这样,纵吃些凉的也不妨。”说着见福满捧着个缠丝玛瑙盘子进来,便问,“福满你说是不是?”
福满笑道:“姐姐别问我,回头说错了话,你和平姐姐都要来问着我。”
安儿叹道:“如今连福满也不似刚来时老实了,都是平儿教坏了你。”
凤姐儿见了那盘子,不由记起《红楼梦》中因送送荔枝引出的一小段公案,忽地如遭雷击,楞在当场。
她,她,她,她是凤姐儿啊!是那个嫁了渣男贾琏、“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最后不得善终的凤姐儿啊!
自凤姐儿一病记起前世,到今天她方才意识到自己是谁。
想那书中的贾琏,晃晃悠悠,身上正经职务没有,在家中料理庶务,外头没有能为就罢了,在家也不知体贴,女儿生病也能与人鬼混,孝期竟能偷着摆酒纳二房。
凤姐儿一时气得要命,恨不能这就回京去将那纨绔狠揍一顿。
平儿见她脸色奇怪,忙叫道:“姑娘,姑娘怎么了?”
凤姐儿回过神,这才记起那是书中事,与自己并无关系,看目前这情形,爹娘也是不会将自己嫁到那府里。因此笑道:“想到一些事,走神了。”
平儿一副已经看透的样子道:“姑娘趁着走神,把这一盘子荔枝都吃净了!”
凤姐儿低头一看,果然那盘子里只剩了果皮果核,便顾左右而言它:“你们那屋子里晚上怎么样?这个热法,可别中暑。”
安儿和福满捂着嘴偷笑,平儿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收了,也不理凤姐儿,自己出去了。
凤姐儿道:“平儿胆子越发大了,赶明儿我都支使不了她了。”
福满笑道:“旁人都怕姑娘,姑娘做错了事却怕平姐姐。”
安儿忙拉了福满一把,姑娘性子好,做下人的却不能得寸进尺。
福满自知说错了话,小心翼翼觑着凤姐儿。
凤姐儿假做不知,笑道:“都下去吧,我自己练会子字。”
福满出去拉着安儿道:“安姐姐,怎么办,姑娘是不是生气了?”
安儿道:“姑娘性子好,只是你也得有分寸。你那是说的什么话,姑娘怎么会怕平儿。我看你是过了两天好日子,又烧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你只看我们在这府里过得舒服,下头那些人见了也要笑脸巴结,便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殊不知主子们哪天心情不好,提脚就能把我们发卖了,你还做梦呢。”
福满哭道:“我是无心的,不过想说句笑话逗逗姑娘罢了。”
安儿道:“谁不知道你是无心的,你要是有意,还等姑娘呢,你平姐姐就能骨头打折了你的。
行了,快收了泪吧,看叫人瞧见又是一桩是非。姑娘既然当时没生气,往后也不会再提的。”
福满方收了泪,自回下房收拾不提。
凤姐儿心里倒确实没觉得被冒犯,她从前待下头人便宽泛,不然身边的丫头也不能如此。只是今日之事倒确实提醒了她,若只一味宽泛,纵得身边人没个分寸,也不是待她们好。若日后遇到什么难缠的权贵,丁点儿冒犯就能丢了性命,她还能有本事护着她们不成?
凤姐儿出了会子神,见墨汁滴在宣纸上洇了一大块,又放下笔,将纸揉了。
平儿进来见了,道:“姑娘又在烦心了?”
凤姐儿叹道:“往日里觉得她们年纪小,不免宽了些。今日看来,倒不能一味如此。以后你要好好教导她们,别在家里随意惯了,到了外头冒犯了贵人。”
平儿忙道:“这都是奴婢的不是,平日里也没个规矩体统,叫她们有样学样,姑娘别生气,以后奴婢好好教导她们就是。”
凤姐儿笑道:“你也来怄我,不必这样,我知道你的心。你是个有数的,但是她们却不像你,能分出个地方时候。若哪日外头得罪了人,岂不叫她们平白受罪。”
平儿忙垂手应了,又叫人来伺候凤姐儿洗了手,扶她去卧房睡下才出来。
福满正躲在下房里偷偷掉泪,平儿推门进来,笑道:“哭什么,你还委屈了?”
福满忙擦了泪道:“并不敢,我今日做错了事,心里正懊恼呢。”
平儿笑道:“姑娘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快别哭了,大热的天儿,哭得两个腮头子都是红的,猴屁股似的。”
福满忙往铜镜里一照,“哎呀”一声跑去洗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小凤儿,请各位小主查收哦~
第29章
凤姐儿这几日好容易解了禁, 张氏许她每日吃一个冰碗。这天凤姐儿正端着冰碗吃得开心,初霞忙忙地跑了来:“姑娘,前头有圣旨, 太太叫您快去呢。”
凤姐儿忙换了正装往前头去。王子胜正跟天使说话呢, 倒不是上回宣旨的李内相, 凤姐儿也没见过, 忙过去行礼。
王子胜笑道:“这正是小女。”
那天使上下眼皮一翻,道:“怪道老圣人还记着呢, 真是个美人坯子。”
这话听得凤姐儿心里“咯噔”一下。自来她就没有见过老圣人,如何能叫老圣人记着?
王子胜和张氏心里也觉得不好,只得赔笑道:“她小儿家家的,如何当得起。香案已经摆好,您看?”
那内相将拂尘一甩, 昂着头道:“那就宣旨吧。”
凤姐儿四人忙跪下听宣。
骈四骊六一大堆,凤姐儿只听见“宜配一等将军贾赦之子贾琏为妻”, 她觉得脑子有些不大够用,浑浑噩噩地接了旨。她看见父亲正跟那尖嘴猴腮的内相陪着笑脸说话,看见张氏强咬着牙挤出个谢主隆恩,看见福哥儿握着拳, 眼眶子泛着红……
她好像有些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这些她的亲人怎么看上去这样悲愤。
待那内相走了,张氏方抱着凤姐儿小声泣道:“我的儿呀,你怎么这么命苦!”她不敢大放悲声,只得强忍着小声抽泣。
凤姐儿呆呆地笑道:“娘这是怎么了?哭什么?”
福哥儿拉着她的手道:“姐姐怎么了?姐姐别吓我。姐姐不想嫁就不嫁, 我看谁敢把姐姐抢了去。”
凤姐儿直愣愣地看了福哥儿一会子。嫁?什么嫁?哦, 刚刚是圣旨让我嫁给贾琏。
她抬眼去看王子胜,见她那顶天立地的父亲此时连皱纹里都压抑着悲苦。他想说些什么, 只是一开口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那日的场景已经过去很久了,凤姐儿好像一直陷在一团雾里。也不去吕先生处上课了,也不帮着张氏理家了,原先一张口一套的俏皮话儿也不见说了。
急得张氏直上火,埋怨王子胜道:“早叫你给凤丫头挑一挑人家,你非说还小,这下好了,定了个纨绔!
那一家子有什么好,就是你那二妹妹觉得千好万好呢。长不长幼不幼的,没个规矩不说,那贾琏这么个年纪,不去读书习武不说,跟他老子一样,养一屋子的通房!
你说说,凤丫头这样刚强的脾气,如何受得了这个!”说着又伏案痛哭。
王子胜亦心痛难当,他已知道此次乃是圣人和老圣人博弈输了几分,凤姐儿不过是被无辜扯进来棋子。
他明知道那贾琏是个二世祖,凤姐儿跟了他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可他毫无办法,只能含悲忍痛将女儿嫁过去。
凤姐儿又缓了几日,这才留意到一家人已因此事悲伤抑郁许久,忙打叠精神劝道:“这是做什么,琏二哥我们幼时是见过的,那几年他也常写信给我,我们还有些相处的情分,为了这个,我也没什么委屈的,强如那些盲婚哑嫁的呢。
况且,我记得那时琏二哥长得也颇好,如今大了,说不得更俊了,配我不是刚好?”
张氏强笑道:“你说得是,回头我们给你备下厚厚的嫁妆,就是嫁过去了,也不能叫他们家小瞧了你。
你也不要看他们家是什么国公府第,那不过是他们老太太还在,硬撑面子罢了,其实一家子连个实职都没有,还不如咱们家呢。
回头我督促你爹好好做官儿,在圣人面前挣些脸面,看他们家谁敢欺负你。”
凤姐儿笑道:“娘说得龙潭虎穴一般,哪就到了这样了。人家外人看来,我不过是五品官之女,嫁给了国公爷的嫡孙,这是多大的福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