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哗哗作响,车前的马不安的嘶鸣,季长澜墨发微散长袍垂地,柚木车厢在他掌下裂出细小的痕。
……凭空消失了?
小厮的话语回荡在耳边,他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四年前小姑娘睁着水盈盈的杏眼儿,愧疚又无措同他说话的模样。
“阿凌,对不起啊……”
“我真的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呢?
季长澜面色苍白,下意识捂住心口,喉咙里漫上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味儿。
“不可能的。”
如今的乔乔这么乖,他哪怕有一点点难过她都会想着法哄他,她不会再那么心狠的。
不可能的。
季长澜睫毛微颤,强压下心口不断漫上的血气,低哑的嗓音像是漂浮在空中:“派人守着城门,去查查今天有没有可疑车辆出城。”
*
乔玥乘坐的马车不算华贵,几次要从颠簸的隆隆声中醒来时,就被身旁的老嬷嬷按住了。
她从袖口的瓷瓶里掏出个药丸,塞到乔玥嘴里,一旁的丫鬟见状不安道:“这消神丸她已经吃了两粒了,若伤了姑娘身子,王爷怪罪下来……”
老嬷嬷冷声打断了她的话:“把人送出去才是要紧的,她毕竟是虞安侯的小夫人,被宠惯了性子难免骄纵,路上吵闹起来出了岔子你可担当的起?”
许嬷嬷在靖王府极有威望,被她板着脸一呵斥,丫鬟毓秀当即便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上次宴席时她见过一次小夫人,当时她不小心将酒水撒在了她身上,小夫人还笑着对她说没事,又哪里像骄纵的样子。
可在许婆子面前,她也不敢外争辩,察觉到乔玥手有些凉,忙将一旁的毯子盖在她身上。
马车摇摇晃晃飞驰而去,乔玥口中苦涩的药味渐渐化开,很快又沉沉睡去了。
似乎过去了很多天,梦中的大雨已经停了,天色仍是灰蒙蒙的一片,院内的房间内空荡荡的没有人,乔玥依旧穿着那身海棠色的襦裙,正颤巍巍的往树上爬。
有水露从头顶滴落,翠绿色的枝叶在微风中愈显清艳,湿润的指尖触上顶端的树干时,树下忽然响起沉缓的脚步声。
“乔乔,下来……”
男人的嗓音很轻,透过茂密的树叶,乔玥只看到了他霜白锦袍的一角。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回来,慌乱中的小姑娘抓错了枝干,脆弱的树枝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小姑娘整个人重心不稳的向后倒去。
“……阿凌!”
眼前的场景与最初的梦境重叠,惊慌失措的小姑娘本能的喊着男人的名字。
落叶夹杂着雨露纷纷而落,晚风吹过时,季长澜霜白色的衣摆下露出一小滩殷红的血迹。
嘀嗒——
温热的液体滴在乔玥额头上,她如上次那般,被季长澜接在怀里。
“阿凌你……”
小姑娘睁开双眸惊愕的看向他,鲜血一滴接一滴的落在她面颊上,她看到季长澜霜白色的衣袍上渗出大片大片的血花。
他轻垂着双眸半跪在地上,微微颤动的手臂有些不稳,轻抬指尖缓缓擦去她额头的血迹,嗓音因为虚弱变得很轻:“摔着了吗?”
小姑娘怔怔的摇头,感受到他手臂颤动越来越厉害,她语声慌乱道:“阿凌你怎么受伤了?快放我下来。”
似乎是真的快撑不住了,季长澜没有再坚持,可仅仅是一个简单的俯身动作,都让他闷哼一声,生生逼出一口血来。
地面很快被鲜红覆盖,失血过多的他面色异常苍白,哪怕是现实中的乔玥,也从未见过他受过这么重的伤。
“我没事的。”
见小姑娘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季长澜拥着她肩膀轻轻拍了两下,视线扫过她被树枝划破的衣袖时,忽然弯唇笑了笑,嗓音淡淡道:“我若回来的再晚一点,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微凉的水露被风吹落,男人羽睫遮掩下的瞳色黯淡看不出情绪,可乔玥却能明显感觉到,他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乔玥的心脏瞬间揪紧了。
他什么都能感觉到。
若再晚一点,他就真的见不到小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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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云层下的落日火红, 小姑娘抱着药箱从院中跑过, 软底绣鞋踩在门前的水洼上, 溅起一片金粼粼的光。
房间内的血腥气浓郁, 季长澜面容低垂静靠在榻上,纤长的睫毛覆在眼睑处,有风吹过时, 垂落的墨发随着暗红色的衣摆微微摇晃, 黑红之间衬的他脸色格外苍白, 安安静静毫无生气。
小姑娘抓着药箱的手一顿,趴在床沿轻拍着他的面颊道:“阿凌,阿凌你醒醒……”
“嗯。”
男人很轻很轻的应了一声,微微张开的眼瞳雾蒙蒙一片, 低眸扫了眼身上的血渍, 淡淡道:“你去吃些东西吧,我没事。”
这意思就是要自己来了。
哪怕早就知道他对自己向来极狠, 可听到他这么说的乔玥还是心头发闷, 好在这点上小姑娘与她出奇的一致, 她将手中的药箱抱紧了些, 细软的指尖嫩白, 带着淡淡的古榕清气,嗓音糯糯道:“我帮你吧。”
窗外的夕阳缓缓下坠,季长澜淡色的眼眸中流转出些许浅橘色的光,抬眸看着小姑娘水盈盈的杏眼儿,嗓音温和微微笑道:“你会弄疼我的。”
露珠儿落在枝头, 小姑娘眸底水雾渐重,像是早春潺潺而过的泉。
“你上次明明说不疼。”
季长澜垂眸,指尖触上她面颊的水珠,“因为这次伤的重。”
他唇角弯起的弧度看上去很是随意,轻声说:“我刚刚杀了人,很脏的,听话。”
小姑娘眼睫颤了颤,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可只是一瞬,又重新握住了他的手。
火红的落日悬在山坳,她抓着他的手搭在自己面颊上,盈盈一握的手腕柔软而温暖,仿若抽.出嫩芽儿的柳枝,异常纤细,却又格外坚韧。
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会小心的。”
小姑娘从来就没有听过他的话。
也不知是她泪眼汪汪的样子太惹人疼,还是季长澜真的没什么力气了,向来强势的他没有再坚持什么,微阖着双眸任由小姑娘剪去他的衣服。
除了身上的十余处剑伤以外,还有一些不知是什么武器留下的瘀痕,他皮肤本就白,鲜血擦去后就更为明显,小姑娘咬着唇瓣过了半晌,才重新低头为他包扎起来,颤巍巍的语调似有些哽咽:“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么?每次都这样……”
季长澜睁开眼眸静静看她,夜风中的嗓音轻缓而温和:“因为有你在啊,乔乔。”
小姑娘杏眼儿闪了闪,似乎没听懂这句话的含义。
然而乔玥却从他平静的目光中看出些许疯狂又偏执的情绪。
因为有她在,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他低垂的眼眸里带着对这个世界的厌倦,可看向小姑娘时却漾起清清浅浅的光。
干干净净,如冰雪般透彻。
乔玥能看到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喜欢。
如果她不在,他很可能就不会再管自己了。
小姑娘给他带来的那些或甜或涩的滋味儿,只要尝过一次就再不能忘,他不想回到那麻木的什么都感觉不到的世界里。
可小姑娘却一点儿也没明白他话语里的束缚。
她确实是关心他的。
然而一身血气褪去后,先前那个被遗忘的念头又从她心底冒了出来。
深红的血水被小姑娘端走,他手腕上系着小姑娘用绷带绕紧的结。
静谧的月光照在屋内,小姑娘重新跑回屋里,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米粥,弯着杏眼儿道:“我加了鱼汤的,阿凌要不要尝尝?”
季长澜微睁开眼,干净的白衣映的他面色过分苍白,视线扫过小姑娘手中的瓷碗时,忽然笑了笑,问她:“舍得炖那条鱼了?”
小姑娘糯糯的“嗯”了一声,杏眼儿清亮而纯粹。
那条鱼是她上个月在水塘里捉的。
本来也是打算炖来吃的,可每每将鱼放到砧板上时,那一跳一跳的样子又让小姑娘十分舍不得,一来二去,干脆放在水池里养了起来,总对他说“等养肥点再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