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澜握了握绳索,秋千再度停了下来,他垂眸看着地上小厮问:“什么事?”
小厮本是来找乔玥的,但听见季长澜开口,也不敢隐瞒,忙道:“院外有个陈姓的男孩儿,说是要找侯爷身边这位姑娘。”
听到这话的乔玥微微一愣。
上次她送小根回去时,曾和小根说过,她一个月才有一天休假,让他下个月再来找她,可如今才过了半个月,小根就又来找她了么?
小根不是不听话的孩子,怕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乔玥心中不免担心起来,抬起一双眸子看向季长澜,轻声问:“来的人是奴婢的弟弟,就是侯爷上次见到的小男孩,侯爷能不能准许奴婢去看看他?”
想起乔玥上次抱着小男孩儿消失在巷口的样子,季长澜眯了眯眼,没有答话。
乔玥见他沉默,轻轻晃了晃秋千的木板,没能晃动。
她知道这大概是不能的意思。
可是想起小根,她又十分不放心,索性挪着脚步慢吞吞走到季长澜面前,仰着小脸对上他幽静的眸子,语声轻软道:“奴婢弟弟很懂事的,不会无缘无故进城来找奴婢,可能是奴婢家里出了什么事……”
季长澜凝眸不语。
他知道八成是因为谢景前些日子去过的缘故。
虽然他也想知道谢景过去究竟问到了些什么,可他现在若不狠心点,乔玥今后都要和这家人纠缠不清,便没什么心思见了。
他动了动唇,正要拒绝,秋千下的小姑娘却忽然抬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很轻的力道,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怯意,惹得秋千上的藤蔓一阵轻晃。
季长澜一低眸就看到了小姑娘水灵灵的杏眼儿,轻声恳求道:“拜托侯爷了,奴婢就见一会儿,就一会儿嘛。”
少女语调绵软的好似撒娇,季长澜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怔然,就这么静静瞧了她半晌,才转头对旁边的小厮吩咐:“把那男孩儿带我房里来。”
“是。”
小厮匆匆退下,两刻钟后,陈小根来到重华院内。
陈小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院子,比他们村头的村长家还大呢,对着屋顶上整齐的黑瓦瞧了又瞧,许久舍不得低头,直到快进屋时他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跟着小厮跨进房中。
季长澜正坐在窗户旁边看书,见男孩儿进来,淡淡瞧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书册翻动间,乔玥从里屋走了出来,看见陈小根红肿的面颊略微一怔,忙蹲下身去,用手轻轻捧着他的下巴,问:“你的脸怎么肿的这么厉害,被人欺负了吗?”
陈小根眼眶发酸,低着头轻轻说了一句:“不是,是娘打的。”
乔玥闻言微微皱眉,哪有亲娘把孩子打这么狠的。
她轻声问:“你娘为什么打你啊?”
她言语中关切意味儿明显,陈小根的眼眶又酸涩几分,干涩的嘴唇动了动,险些就把字帖被人抢走的事儿说出来了。
可想起谢景临走时的警告,小根心里又害怕起来,咬着嘴唇不吭声了。
乔玥也没怀疑什么,只当是小孩子嘴笨一时说不出原因来,见他脸肿的厉害,想起之前的紫金膏还剩了些,便回头问季长澜:“侯爷,那个紫金膏可以消肿吗?”
季长澜翻动书页的手一顿,抬起眼眸静静地凝视她,微冷的嗓音异常淡漠:“我若没记错,那紫金膏是我前些日子赏给你的吧,我有让你给旁人用?”
空气安静了一瞬。
乔玥意识到自己确实不该把主子赏的东西随意给别人用,刚刚张口说了声:“对不起……”一旁的小根却忽然爆发了情绪。
“你们这些坏人就爱欺负人!谁要用你们的药膏啊!”
乔玥一怔,忙要拉住小根,可七岁的男孩到底有些力气,执拗起来根本控制不住,眼见乔玥要倒在地上,季长澜忽然合上了书卷,语声淡淡道:“让他骂,骂够了再走,我又不会要他的命。”
本是对乔玥说的一句话,可这一开口更是刺激到了小根。
面前季长澜高高在上的姿态很容易就让他想到谢景,一样的冷漠,一样的不留情面,一样的把旁人性命捏在手里。
他娘卑微的姿态他已经见多了,可他没想到自己最重视,被他视为榜样的姐姐也同样对这些人低声下气,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不管不顾的哭喊起来。
“不就是变成孤儿吗!谁怕你了?!倒是把玥儿姐写的字帖还回来啊……”
“呜呜呜……”
说到此处,陈小根哽咽着对乔玥道:“玥儿姐对不起,你当初写给我的字帖被坏人抢走了……”
季长澜抚在书页上的手一顿,忽然抬眸看向他,原本平缓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往胸膛撞了两下,震的指尖微微发颤。
安静的屋内,陈小根断断续续的哭诉清晰的钻进他耳朵里。
“我不想给他的,一张都不想给,可是他非要我全部交出去。”
“我、我真的舍不得啊。”
“我偷偷藏了一张在床铺下面,好怕被娘发现,好怕变成孤儿,好怕那个坏哥哥回来。”
“呜呜……”
阳光照在陈小根布满泪痕的脸上,蹲在门前少女正拿着手帕轻轻擦拭着男孩儿的面颊,她发间珠花闪耀的光随着她低眸时的动作落到季长澜手心上,他的心脏缓缓缩紧,语声极轻的问了句:
“你说……你留了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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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门前阳光明媚, 季长澜微颤的语调淡的像风, 乔玥额上的发丝晃了晃, 回头见季长澜神色如常, 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可陈小根听力却是极好的,他确定这个他讨厌的大哥哥刚才问他话了。
见男孩儿转过头来,季长澜随意搭在桌面上的指尖轻颤, 舌尖抵上牙齿, 口中不一会就散开了淡淡的血腥味儿, 略微苍白的唇抿的很紧。
陈小根看不到他心里的万般情绪,只看到了他面上的波澜不惊,轻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对着乔玥道:“玥儿姐, 这个哥哥和那个人一样坏,你不要在这边呆了, 和小根回去吧。”
“胡说什么呢。”听到陈小根三番五次的顶撞季长澜, 乔玥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了, 到底是季长澜大度才不和小孩子计较, 这要换了别家权贵, 小根还不得挨一顿板子?
虽然她也想知道陈小根口中的坏哥哥是谁,可见陈小根情绪实在是太差了,也不好再去刺激他,轻轻扳过他的脸,神色严肃道:“不可以这么没礼貌, 姐姐回房间里给你找药,你记得去给哥哥道歉,听见没?”
陈小根心里很不情愿,瘦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低着头不答话。
乔玥叹了口气,没有过分为难他,对着季长澜道:“侯爷,奴婢可以先去偏房找些药给弟弟涂吗?”
门前的少女回过头来,明媚的阳光落进季长澜眸底,少女发髻上闪耀的珠花刺的他眼睛生疼,可他依旧一动不动的凝望着她,不敢移开视线。
他的手触上身旁笔架上的狼毫,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可心脏的剧烈跳动让他半边手臂都微微发麻,指尖触到紫竹笔杆的一瞬,笔架发出“哗啦啦”的轻响,摇摇晃晃的向后倒去。
摆放整齐的笔落了一地。
乔玥怔了怔,看着地上七扭八歪的笔,轻声问他:“侯爷现在要用笔吗?”
季长澜嗓音干涩:“嗯。”
乔玥拍了拍陈小根的肩膀,示意他等一下,自己走到桌前,蹲下身子帮季长澜捡笔。
窗外古榕树叶轻晃,少女身上落了一半斑斑驳驳的光。
她的手指细软,只有指尖才泛着一抹红,右手掌心中那道瓷片留下的伤还没长好,上面裹着两层干净的纱布,捡起笔杆的时候食指和小指轻轻翘着,只用中指握住一点儿紫竹,看上去有些笨拙。
这样,怕是不好让她写字了。
她顾及着自己掌心的伤,就算写了也不一定像。况且四年前她见过谢景回来后,他就不让她动笔了。
从那以后,小姑娘在他面前便故意将字写的七扭八歪,一点儿当初的痕迹也无。
即使现在失了忆,他也不能保证,她能不能在他面前好好写字。
毕竟她连姓氏都欺瞒他。
季长澜不想出现任何闪失,也不想再有任何波折了。
落了一地的笔被小姑娘重新摆放整齐,她抬起一双清澈的杏眼儿看向他:“侯爷还要纸墨吗?奴婢去帮侯爷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