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说了这么多,以上只是我的猜测。充其量,是一段有理有据的猜测。
而这次从农场里逃出来,我想做的就是证实这个猜测。毕竟是在我家,他们找不到的东西,我未必就找不到——多么明显的碰运气的想法。
找到那个东西的时候,已经是两周后的事情了。转折发生在我绞尽脑汁仍一无所获,正当算放弃的当口。大大小小的房间,屋里的各个角落,都被我翻得一片狼藉。弄乱容易,弄整齐可就没这么简单了。我一犯懒,便让甜甜线上给我联系了位钟点工过来。
甜甜联系的这位小姐姐,估计是个新手,动作还没磨利落就过来工作了。一上手就打碎了一个盆景。听见动静,我忙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映入眼帘的是小姑娘唯唯诺诺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
我心里微微皱了皱,暗道:你打碎什么不好,偏偏打碎它?这是去年我生日的时候,沈巧特意给我定制的盆景。
我没作声,只慢吞吞地蹲下来木然地收拾着地上的残片和鹿沼土。冷不防,我的指尖划过一个小巧的陶瓷制盒子。刹那间,我的心猛然提了起来。心里很不合时宜地闪过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慨叹。
我紧紧地将那抹冰凉握在手中,仿佛下一秒它便会消失一般。
我强忍着内心翻滚的情绪,故作镇定道:“不要紧,你先回去吧,工资甜甜会打给你。”
那小姑娘站在那里,嗫嚅道:“对……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你可能帮了我大忙。
“没事,你先回去吧。”我宽慰道。
闻言,小姑娘如释重负,连声道谢后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我顾不上屋里的一片狼藉,从地上站起来,跌跌撞撞走过去关好门,坐到了电脑前。那个陶瓷制的盒子状东西,其实是一个U盘。我拿着那个U盘,心跳得厉害。
……不知是为即将揭晓的真相,还是为我和沈巧最后的默契。
生离(1)
U盘里的东西,是一组又一组的监控——“浮生”地下一层某个包间的监控。
我一一点开它们,一一观看,心也随之被撕裂成一片又一片。……有些画面,甚至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视频中接连出现的人里面,甚至有几张让我意想不到的面孔。
很多时候,目之所及的高高在上,是俯首称臣换来的。你们只看到一袭华贵的戏服,却没留意戏服下面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就像我只看到了苏伯辰嘴角那抹半永久性的招牌甜笑,却没有留意笑意背后那小心藏起来的忧郁和无奈。
透着格格不入的诡异。
几十组视频,几乎每一组视频里都有黎琛,一个四十来岁,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
这个人很神秘,在网上能查得到的资料很少,且都是正面的。黎琛阳光下的身份是一个房地产商,说来可笑,去年十月份,黎琛还曾以“慈善家”的身份登过报。
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副面具,你还能戴多久?
整理证据的时候,凡事我都亲力亲为,因为我信不过任何人。将证据提交前,我略有私心地将带有苏伯辰和郜雪彤他们的视频留了下来。如果这些东西流出去了,他们之前的挣扎、付出的代价,将全部付诸东流。
我的目的只是为了搞垮黎琛,实在犯不着牵连他人。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也是受害者。
视频中曾匆匆闪过一个苏伯辰赔着笑为沈巧挡酒解围的画面,我看着二人嘴角战战兢兢的微弱笑意,心里一阵绞痛。就像两只任人宰割却相互取暖的羊羔,一颦一笑都透着让人心惊的凄凉。
苏伯辰对沈巧顶罪的事情应该是知情的,不然也不会当众给我难堪,为沈巧打抱不平。彼时觉得气愤的事情,今日想来,却增添了些宽慰的暖意——在沈巧最孤立无援的时刻,至少还有这么一个人站在她那一边。
这一生,沈巧可能是我最对不住的人。在她受尽煎熬在狼群谋生的时候,我却正因芝麻大的小事和江侃纠缠不休。在她千方百计护我周全的时候,我却在埋怨她、憎恶她,甚至恬不知耻地在心里骂她咎由自取……
我对她的歉疚和罪过,我要拿什么还?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便不会放弃,定要为沈巧讨回一个公道。
将证据呈上去之前,以防万一,我提前做好了备份。我愿意相信法律,因为对于我而言,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然而,我相信了它,它却辜负了我。在将证据呈上去的第三天,我收到了有关机关的不予立案通知书。不予立案的理由,竟然是没有犯罪事实。
这样的结果是我万万没有预想到的,猝不及防,几乎毁掉了我对法律的全部信仰。
我怎么可能甘心!
于是我暗暗开了个小号,转手将那些视频传到了网上——作为一个法律专业出身的人,我自然知道用舆论向法律施压是欠妥的。但有些时候,正义的实现需要借助这样的力量。很需要。
像是早有防备一般,那些上传了的视频,在网上活不过5秒钟,便被抹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就像被猛然扼住了喉咙。明明张大了嘴巴,却死活发不出声来,被迫变成了哑巴。那种无计可施、无可奈何的恐惧感,真实得让人心惊。
我和江侃,打心眼里都是傲气的人,谁也不愿意先开口服软。逃出农场后,江侃便赌气似的不再管我。说是不再管我,却暗戳戳地派了人全天候跟着我。
我表面上不乐意,心里却承了江侃的情——说句怂话,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我隐隐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正悄悄盯着我,悠然自得地看着我在阳光下瞎折腾。夜暗下来的时候,便会伸出无数双手,将我狠狠地扯进无尽的黑暗里,让我永世不得翻身。
或许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当危险真的出现时,我接受得很坦然。甚至自虐般地觉得,本该如此。
和黎琛的人比起来,江侃的人道行低得不是一星半点。
我被抓到“浮生”地下一层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黎琛。和黎琛相对而坐的,还有江侃的父亲,江序诚。而站在黎琛一侧,随侍左右的人,正是蒋天泽。
看到我的那一瞬,蒋天泽一怔,脸色陡然变白了几分。像是掩饰什么一般,转而低头不再看我。
我被一个秃头男人有些粗鲁地推搡到地上,膝盖被一个扔在地上的啤酒瓶盖扎了一下,豆大的血珠冒了出来,膝盖上火辣辣地疼。我顾不得膝盖上的伤口,平静地从地上站起来,抬眼恨恨地望向黎琛。
黎琛长得极有迷惑性,眉清目秀,眼角带笑,身上看不出半点邪气。倘若我不知道他的底细,我可能会以为他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亦或是相信他在媒体下的人设——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慈善家”……
黎琛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转而看向江序诚:“这位张小姐,和江家渊源颇深呐。是吧,江总?”
闻言,江序诚缓缓开口,淡道:“小孩子闹着玩罢了,黎总当真可就不应该了。”
果不其然,江序诚将自己摘得很干净。
沉默良久,黎琛缓缓开口道:“上路前给个明白,这是我们这儿的规矩。张小姐不要介意。”
一面说着,一面向那个秃头男人使了个眼色。说时迟那时快,那个男人一把从地上捞起我的胳膊,毫无防备地将一个针头扎进我的皮肤,注射了一管无色的不知名液体。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拒绝的残忍。
来不及反应这是什么东西,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像一团没有生气、没有血肉的烂泥。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只是身体不再属于我。我就那样毫无生气地伏在地板上,无奈、无力又无助。
那个秃头男人一把将我从地上捞起来,横抱进一个逼仄昏暗的包厢里,有些粗鲁地将我扔到沙发上,沉声道:“黎哥慈悲,向来不愿让人死得不明不白,您最好看清楚了。”
透过小包厢的单向透视玻璃门,外面发生的一切,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黎琛嘴角带笑,和江序诚坐在沙发上谈笑风生,不时点头示意。一侧的蒋天泽静静地站在那里,表情凝重,拳头用力握着,微微颤抖。蒋天泽佯装不经意般将目光投过来,眼神里写满了恐惧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