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村花+番外(3)

噩梦不可怕,噩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天。真正可怕的是现实,因为现实无处可逃。而我的现实是,从噩梦中醒来之后,还要继续干活。不过我学聪明了些,有时候是一边哭一边干活,有时候是一边唱歌一边干活,有时候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干活——反正是要弄出点动静来,因为我希望这些动静能够提醒那些蛇,不要靠近我。

那个时候,好好学习不种地一度是我为之奋斗的终身理想。做了演员之后,不时有导演夸我敬业。他们在夸我敬业的时候,我心里想的其实是,这点苦和我童年吃过的那些苦比起来,都没资格放上台面。

弟弟妹妹是被宠大的孩子,他们怎么受得了这种罪,一到田里就又哭又闹要回家。我妈并不觉得他们不做农活有什么不好,相反她不止一次地跟邻居炫耀,“我家小子和二丫头就是享福的命,一到田里就哭个没完,根本不是做这行的料!”

呵!原来我在她眼里就是个活该受苦的贱命,我就是做这行的料子。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有时候自私点儿才对得起自己。

怀揣着“好好学习不种地”的崇高理想,小学时我读书格外用功,初中时如愿考上了县城最好的中学。我庆幸这是一场噩梦的结束,却没有料到这也是另一场噩梦的开端。

作为班上唯一一个从村儿里考上来的学生,作为班里公认的最土最丑的学生,很不意外地,我一入学就被孤立了。一开始只是孤立,但没过多久,我的存在就成了他们的乐趣。

他们会在老师点我名字的时候故意阴阳怪气地喊道“翠花,上酸菜!”,然后看着我在哄堂大笑中面红耳赤;他们会在我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悄悄地踢开我的凳子,然后期待我能摔个四脚朝天;他们会偷偷在我水杯里加料,然后期待我被呛得涕泗横流……中学时代,几乎每个班都有这么一个受气包,她存在的意义在于增强班级凝聚力——哪怕是平时不怎么来往的两个同学,也可能因为欺负过同一个受气包而有共同语言。

而我,便是被他们选中做受气包的那个人。或许,我本可以不这么悲惨。在他们试探性地想要欺负我的时候,我如果再勇敢一点点,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在初中生对女生的审美中,头发短是丑,皮肤黑是丑,穿得土也是丑。无论按照哪个标准,我都能排上号。所以,我毫无悬念地被男生评为班里最丑的女生。丑,成了我的原罪,成了他们可以理直气壮欺负我的底气。以蒋天泽为首的那些男生们,和以赵倩倩为首的那些女生们,他们攻击我的点便是我的丑。

“丑人多作怪!”

“长得这么丑还敢出来嚣张!”

“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出来吓人就是你的错了!”

……

这些都是赵倩倩的口头禅,赵倩倩她们是我们初中女生里为数不多烫头发、画眼影的女生,在十年前那个时代,赵倩倩她们的杀马特打扮就是时尚,就是潮。所以我的“土”在她们眼中格外扎眼,似乎和我这样的人同班就是对她们的侮辱。

受气包

在她们眼里,我这样又土又丑的人活在世上本身就是罪过,她们欺负我就是在为民除害。所以,我过得好不好,取决于她们的心情好不好。

其实我不是一怂到底的,中间也起义过,只不过被镇压得很是惨烈。

我曾壮着胆子回扇过一耳光,结果脸差点被赵倩倩抽烂了;我曾在她们打我的时候恶狠狠地瞪过她们,结果赵倩倩恨不得把我的眼珠子扣下来。我的反抗,除了激发她们的征服欲,没有半点作用。

没有反抗的施暴,就像奸尸,恶心且没有激情,她们总会烦的。明白了这一点,我就聪明多了。我学会了像一滩烂泥一样接受她们的施暴,没有反抗,甚至可以不喊疼。只求她们,每天欺负我少一点,再少一点……

初中之后,我就再没见过赵倩倩了。但赵倩倩也是个神奇的人,前两天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想的,专门跑到我的超话里发了这么一条微博:“做了明星有什么了不起?初中还不是被我扇过耳光扯过头发,早知道你今天这么嚣张,当初怎么不玩儿死你?!”

我一开始不知道是她,以为又是哪个黑粉,好奇之下随手点开了她的主页。在一堆过度美颜的照片中,我一眼认出了那张脸。

事情毕竟过去这么久了,我如果不依不饶未免有些小肚鸡肠了。所以,我没干别的,只是默默在那条微博下面评论了一句:“她说的是真的。”

张家军内部也经常搞分裂,可一旦有外敌入侵,便团结地让人感动。不到几个小时,这姑娘便注销了微博,消失在茫茫流量中。我不禁有些惋惜,她闪得太快了些,我都还没来得及问问她,孤立无援成为众矢之的感觉如何?

我承认,仗着自己粉丝多欺负人这事儿干得挺卑鄙。可是,很痛快。

“某某喜欢张翠花”是蒋天泽最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这句话看似平淡无奇,在蒋天泽那里,却是当脏话用的。他最喜欢用这个句式“侮辱”别的男生。有一次我亲耳听到蒋天泽冲着一个男生笑骂道“姜晓峰喜欢张翠花!”,闻言那个叫姜晓峰的男生像受了多大侮辱似的大声嚷嚷着,“我操,有你这么侮辱人的吗?你才喜欢张翠花,你们全家都喜欢张翠花!”

轻易不要说一个女孩子丑,你永远不知道随口的一句“你好丑”会给对方带来多大的伤害。他们的话摧毁了我作为女生的自信心,我开始相信,我是真的丑,无可救药的丑!

初中学校一个月放一次假。可能是一个月没见的缘故,我妈这回倒是没给我甩脸子,吃饭的时候也不像平日里那样使劲儿挑我毛病。可这样平静的氛围也仅仅持续了一顿饭的功夫,吃完饭后,我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准备上床睡觉。我妈盯着我,冷不丁说了句,“头发长了,明天我给你剪剪。”

“我不想剪头发了。”我第一次这样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头发长了为什么不剪?”妈妈已经习惯了我的低三下气,我语气让她有些不悦。

“短头发不好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甚至闪过一丝期待,我期待着她能像电视里的妈妈一样,跟我说,我女儿剪什么发型都好看。哪怕是骗人的,我都会选择相信。只要我妈不觉得我丑,其他人说什么我都可以不在乎。

“好不好看跟头发有什么关系,你本来就不好看。”

这就是我亲妈,在我最无助、最需要安慰的时候,说给我的话。

妹妹入学早,虽然小我一岁多,却和我同一个年级。妹妹成绩不好,没有考上县一中,妈妈四处托人、送钱总算把妹妹也送了进去。用现在的话讲,妹妹从小就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她从不给自己干重活的机会。所以,妹妹从小就比我水灵。妹妹在学校闭口不谈自己的出身,每当同学问起家在什么地方,她总能用最巧妙的方式蒙混过去。我可能是她最危险的破绽。

我们虽然在同一所学校,可妹妹见了我恨不得躲着走。我怕连累她,她嫌我丢人,所以虽然我们没有明确地约法三章,但都心照不宣地形同陌路。妹妹似乎入戏太深了,回家这两天也没给我好脸色。

我们关上灯躺在床上,各有所思。忽然,妹妹冷不丁给我来了句:“张翠翠你怎么这么黑?”说实话,我真的要感谢我妹妹,是她让我下定决心改变自己的。

第二天一早妈妈便走到我和张扬的床头拍了拍我的脑袋,示意我赶紧起床下地干活。我看了看身侧睡得正香的妹妹,对妈妈淡淡说了句:“以后,我也不会再下地干活了。我也像张扬一样怕晒黑。”

终于说出来了,原来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困难。

“你以为黑是晒出来的呀?你从小就黑。”妈妈有些不耐烦地说。

“那是因为我从小就下地干活!”心头那股莫名的委屈让我吃了一惊,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竟然敢这样跟妈讲话。

“你说不干就不干啊?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吗?都不干活你们喝西北风去啊!反了你了!在县城待几天尾巴翘上天了我看你!”妈妈大怒,一边骂我,一边抄起桌上的雨伞要打我。妹妹被妈妈吵醒了,白了我一眼麻利地跑到了外屋。爸爸闻声赶来,打着哈哈说道,“算了吧,孩子一个月回一趟家,不去就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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