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还没吓死吗,等吓死了再说。”
老蔡在背后咬牙切齿,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杀千刀的就是想要他的命,不折腾死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与其任人宰割,不如先下手为强。他扫了眼悬崖,决定一报还一报,朝李怀信缓缓生出了那只罪恶的爪子……
突然,一具人形状的东西从上面砸下,砰一声闷响,吓得老蔡猛地缩回魔爪,惊弓之鸟一样慌张:“什,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李怀信没有答话,快速往前走,待到山脚,沿着崖壁寻过去,只见一具摔了个粉碎的尸体,一摊烂泥似的瘫在地上。头骨破裂,手脚呈扭曲姿势,关节处的断骨戳破了皮肉,支棱出来。这也就罢了,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丫都这样了,不本本分分的挺尸,还在地上像蛆虫一样蠕动。
老蔡脸色惨白,往后退出两步半,背脊突然撞上什么东西,他吓得一抖,浑身肌肉绷紧了,直挺挺立定,小媳妇似的嘤咛一声,仿佛被人捏住气管,想叫又怕叫出来。他僵硬的转动脖子,眼珠子斜到眼尾,发现只是一棵树而已,整个人才松懈下来,刚呼出一口气,就见李怀信挥剑一斩,那颗破裂的头颅轱辘朝自己滚过来。然后有什么东西,从裂开的颅骨缝里钻出,老蔡瞪大眼,弯下腰凑近,想看清楚,结果那东西一蹿,差点扎进眼睛里,老蔡迅速躲开:“什么玩意儿?!”
李怀信收剑入匣,闻声回头的瞬间,余光似乎扫到了一点点虚影,像飞蛾,又像干枯飘零的落叶,转瞬消失无踪了。
老蔡说:“那妖道养这些尸,又长虫子又招苍蝇的,多恶心。”
李怀信没功夫跟他闲扯淡,催促道:“别在这儿磨蹭,上山。”
老蔡脸色骤变:“我不去!”
“由不得你。”
老蔡环抱住树干,死耐着不走:“我不去,坚决不去,死也不去!”
李怀信挑眉:“死也不去?”
老蔡斩钉截铁重复:“死也不去!”
一个贪生怕死之徒,为了活下去又哭又闹的求救求饶,即便不情愿,最终还是妥协了带他们爬上那座妖道所在的峭壁,却死也不肯上这座山,为什么?
“难道这山里,有什么比那妖道更让你害怕的东西?”
老蔡双唇死死抿着,咬紧牙关。
“不说,我就只能把你打残了扔上山。”
老蔡拗不过,实在没辙:“当年,那妖道就是在这座山上,杀了我们半个村子的人!”
李怀信一怔,老蔡愤恨不已:“你说我还敢去吗?死也不敢啊!”
可当刀真正架在脖子上的那一刻,他又觉得,没什么是不敢的!
作者有话要说:老蔡:“我就是死!也不去!”
刀架在脖子上。
老蔡:“我去我去。”
第43章
山脚下荆棘丛生,牵丝一样,纵横交错着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趴伏地面蔓延生长,勾勾缠缠间搅作一团,阻塞住进山的路径,只是有一两处窄小的地方,荆棘塌陷,嵌进泥里,似乎被人踩踏过,压断了尖刺。李怀信选择从此处进山,但利刺和藤枝总会勾住衣襟,尤为耽误脚程。
老蔡行在后头,没有李怀信那么灵巧的伸手,稍不当心,就会被荆棘扎几下,密密麻麻的刺,像一群蜜蜂追着他屁股后头蛰,左躲右闪而不及,把他扎得满身针眼伤,虽不深,但也疼,针扎那种疼。时而被藤蔓缚住脚,磕磕绊绊中,撑住一旁的树干,却撑了一掌心的刺,那些荆棘藤条无处不在,并且攀附着树干,缠绕直上。
老蔡十指连心,疼得五官皱巴成一团,一路上嗷嗷叫个不停,他拔掉扎进掌心的几根刺,冒出几滴血珠子,痛嘶一声,轻轻拿袖口擦掉,抱怨:“这也太遭罪了。”
山里起了风,穿过熙熙攘攘的树丛,李怀信走完荆棘,攀上一块岩石,大步登了上去。他一回头,就见老蔡猫着腰,背对自己,并且已经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脚底抹油的准备溜。
一柄利剑嗖地一声,撩起一股寒风,擦着老蔡侧颈而过,钉在离他不足一米的树干上,嗡鸣阵阵。
老蔡倏地僵住,盯着面前那柄仍在微微颤动的长剑,感觉脖子隐隐作痛。
须臾,老蔡抬起手,摸到侧颈有些湿,摊眼前一看:血!
他猛地捂住颈侧流血的伤口,双腿止不住打颤。
李怀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语气如常:“把剑拔下来,给我。”
听在老蔡耳中,却像一道催命符,不从既是死,令人惊惧。
他缩起脖子,那里被剑刃割开一道及细及浅的口子,也就刺破了皮,象征性流了点血,却足以治得老蔡再也不敢作妖。他抬手拔剑,双肩一抽一抽的颤抖,然后脚踏荆棘,顾不得两边的尖刺刮破布衣,乖乖把剑奉上。
李怀信居高临下,却没有接,瞥了眼老蔡指尖上的鲜血,蹭到了自己剑柄上,遂不满道:“脏了。”
老蔡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拿袖子又抹又擦。
蹭亮了才让李怀信满意,收剑入匣,不冷不热道:“有种再试试,我保证下次扎你个对穿,绝不只是放点儿血。”
老蔡直冒冷汗:“再也不敢了。”
“想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哼……”李怀信冷笑一声:“你得会金蝉脱壳。”
老蔡跟在其后,咬紧牙关不吱声,只能暗自腹诽,憎恨暴增。
斜坡并不算陡,泥土潮湿,杂草上的露珠欲滴不滴,被脚一勾,尽数抖落,沾湿了裤管。
密林深处不时响起伶仃几声虫鸣,在寂静的深夜,尤为清晰。而整个山间,被一层黑气笼罩住,因为在山脚下格外稀薄,几乎难以觉察,但越往高处,黑气就彷如烟雾,几乎到了肉眼能识的地步。
李怀信隐隐感觉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呢?却难以细想,就好似大脑受到阻碍,无法凝神静气,他看向四周,光秃秃的树枝在黑雾中变幻起形态来,老蔡的声音在此刻虚无缥缈的响起:“这座山,上不去的。”
李怀信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眨了眨有些模糊的视线,问:“为什么?”
“当年总共死了一千七百五十四口人,全部埋在这山里,也包括我的老婆孩子……”
李怀信蓦地回过头,眼前的老蔡在几步外站着,闪过虚虚实实的重影,他脸色冷得可怕,声音也冷得像冰,带着长年累月的夙怨,他说:“我想收殓他们的尸骨,好好将他们安葬了,可是上不去,不,也有人上去了,他们跟我一样,想要把亲人的尸骨殓回来,但是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最后跟那一千七百五十四个人一起,都葬身在了这座深山里。”
李怀信脚下虚浮,踉跄几步,踩着丛生的杂草,响起阵阵叮铃铃的声音,清脆而空灵,占据了他整个识海。
老蔡的声音像阵风,合着铃声一起刮进他耳中:“你既然来了,就去陪他们吧。”
说完,老蔡退后几步,转身往山下跑。
李怀信看着他逐渐遥远的背影,伸手想抓,却抓了个空,然后他膝盖一软,压断一丛杂草,又牵起一阵叮铃铃的声响,将他的识海搅得一团乱麻。
杂草中挂满了铃铛,布下阵法,只要人涉足于阵中,就会被晃动的铃声摄乱心智。
又大意了!
就知道这老东西绝不会安生,刚才在山下居然没有全盘托出,讲一半藏一半,原来在这儿等着给他下套呢,老奸巨猾的混账玩意儿,李怀信简直后悔没有一剑抹了他脖子,结果着了道吧。
只是这防不胜防的,他又不能未卜先知,哪会想到这山里竟然诡计多端的埋伏了遍地铃铛,还碰上个一心只想坑死他的老东西,简直流年不利。
他撑着一丝清明,站起身,往前拖沓两步,掀起草垛里一阵响铃,他攥紧成拳,指甲割进肉里,抬头间,一阵天旋地转。
李怀信艰难挪步,顺着铃音往斜坡上行,识海一会儿纷乱,一会儿茫然,仿佛被人牵着鼻子走,他强行使自己保持清醒,预想抵触,太阳穴却针扎一般刺疼,他猛地意识到,这状态怎么那么像来时的凶铃引路。
李怀信倏地惊出一身冷汗。
凶铃引路不是用以驭尸吗?不容他细想,刮起一阵寒风,草木俱颤,如浪潮般掀起一波铃声,压倒性摧折他的意志,识海顿时一片空白,如一具被铃音操纵的傀儡,行尸走肉般登上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