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跃然纸上,成为他心底又一道牵挂的心结。
……
能再次回京,沐敬亭的朝中之路已然艰辛。
他能替他趟平朝中之路,举白家之力扶持他,让世人知道,沐敬亭还是他白崇文的学生,如今既已回京,便在朝中应有一席之地。
便是他百年之后,沐敬亭也应当在朝中举足轻重。
只是他千算万算,却唯独算漏有人竟会北上巴尔!
他不要何人追随!
他只要媚媚和敬亭……这两个他在世上的仅有的亲人,余生顺遂……
而不是……来巴尔送命!!
国公爷指尖再次攥了攥,收起思绪,正欲开口,大帐外,却是严莫的声音传来:“国公爷,方将军求见。”
方恒路?
国公爷微顿。
沐敬亭却心知肚明,方将军是来予他解围。
军中都晓方恒路为人直爽,在朝中也只认自己对的事,谁都敢公然得罪,便是国公爷,也曾在朝中针锋相对过。
他此番北上,若不是方恒路支持,哪得如此顺利
这军中,能忤逆国公爷的意思,还能偷偷帮他一把的,也只有方恒路了。
方恒路虽在军中,却最重情义。
这一仗对国公爷有不同意义,对他也有不同意义,他想追随国公爷打完巴尔这一仗,虽死无憾。
方恒路愿意帮他,“士为知己者死,我若是你,也愿追随国公爷。”
也是凭借方恒路,他才瞒过了国公爷的耳目。
但国公爷始终会知晓。
方恒路虽豪爽却心细,先前在大帐中,国公爷露面时就已看出端倪。
国公爷的脾气军中上下皆知。
国公爷方才单独见他,方恒路应是怕国公爷会动怒。
严莫话落,,国公爷一直没有应声。
直至良久,沐敬亭抬眸看向国公爷,国公爷才问:“可是方恒路助你的?”
若军中没有人首肯,如此隐秘之事,难于登天。
沐敬亭也不隐瞒:“是陛下首肯。”
国公爷缄默。
账外,严莫不知帐中情况,但没有国公爷的命令,他也不敢轻易入内,更勿说旁的。于是目光时而看向账内,时而又看向方恒路,有些为难。
眼前的方恒路更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一手叉腰,一手握着腰间的佩刀,在大帐外来回踱着步。
他再是特立独行,对国公爷依然敬重,国公爷的大帐,他不敢私闯,只得在帐外徘徊。
帐内看去,方恒路的黑色身影就在帐外焦急乱窜。
沐敬亭看了看帐外。
国公爷也目光瞥过,许是见到方恒路来回踱步的身影,心中业已有些烦躁,沉声开口道:“今日就让严莫送你回京。”
沐敬亭僵住。
“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国公爷拂袖起身。
“国公爷……”沐敬亭起身,想唤住国公爷,国公爷却伸手做了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必多说,遂而大步流星,掀了大帐的帘栊而去。
帐外严莫和方恒路皆是一惊,纷纷愣住。
方恒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帐中的沐敬亭,再看向国公爷时,已见国公爷脸色中似是都透着黑气。
严莫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方恒路嘴角抽了抽:“国公爷。”
国公爷平静道:“方将军眼中还有我这把老骨头?”
方恒路赶紧上前:“国公爷,误会,误会,沐敬亭是您学生,见识非凡,早前便有耳闻。此番我是请沐敬亭来做军中参谋,不上战场,国公爷,您无需担心。”
方恒路赔笑。
国公爷眼波横掠:“胡闹!他的双.腿受过伤,眼下才将能站起来,巴尔之地久待,你是想再次废去他这双.腿吗!“
严莫倒吸一口凉气。
”他若不来,只会比废去一双.腿更难受。“方恒路已然敛了笑意。
国公爷指尖微僵。
方恒路咬紧牙关:“国公爷,你方才一番话我亦问过沐敬亭,你可知他如何讲?巴尔一役结束,坐回轮椅也无妨。”
第151章 绕行四元城
巴尔一役过后, 坐回轮椅也无妨……
大帐内已空无一人, 案几上的青石香炉里几缕轻烟渺渺, 盘旋而上, 在眼前汇聚一处,又消散殆尽。
国公爷目光涣散,心思乱成几处。
一处是许多年前, 进堂成亲,意气风发,国公府上下张灯结彩,众人恭贺,喜气洋洋。敬酒间隙, 进堂满面红光朝他道, 希望日后有个女儿,在祖父跟前承欢膝下,日日追着祖父跑, 他轻哼道,只要是白家的子孙, 是儿是女都要上战场,哪日功夫在府中追着他跑。彼时进堂笑不可抑,他也跟着一道笑,觥筹交错间, 他满心欢喜, 白家是需要一个小姑娘了, 他定奉为掌上明珠, 往死里宠;
一处是才失了母亲的媚媚在襁褓中大哭,他一身戎马,不懂如何哄孩子,只知晓媚媚哭的时候他一直抱着,在厅中来回踱步,可媚媚有时听话,有时不怎么听话,他束手无策。她眉眼间像极了进堂,也像极了她的母亲,他悲从中来,老元在一侧道,国公爷,小姐是不是又饿了?他愣住,一直以来他都见不得媚媚哭,换了好几个乳母,没一个省心的,可如何换,都是一个样子,老元说孩子都是爱哭的,国公爷须宽心些,可他还是见不惯媚媚哭,他粗手粗脚,便是再有心都照顾不好媚媚,他想起了远洲那位;
另一处,梅老太太到了国公府,气氛严肃,满脸不悦,言语间也多有抵触,但媚媚到了老太太怀中,也不知为何便不怎么哭了。梅老太太膝下儿孙众多,自是会带孩子的,老太太身旁的老仆也在一侧逗弄,媚媚不时笑笑,他是少见媚媚笑的。久在沙场,最懂权衡利弊,远洲苏家女眷多,媚媚在梅老太太处能得到更周全的照顾,他亲自送马车出了城门口,老元见他落泪;
再一处,时隔四五年,媚媚一手拿着冰糖葫芦,一手牵着敬亭,似是有些怕他,躲在敬亭身后,小声唤了句祖父,他打心眼儿里笑了。媚媚天生听不见,苏府从小便请了专门的先生细心教授唇语,她虽听不见,却能通过察言观色与人交流;梅老太太出生世家,媚媚自幼跟在梅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对媚媚这个外孙女却是掏心窝子的好。媚媚回京,梅老太太撂下一句话,“国公爷若是有心,当给媚媚寻个好夫婿”。媚媚的婚事他自当上心,媚媚年纪尚小,这京中的后辈子弟他需得慢慢瞧。其实他也并非没有私心,军中各家的子弟,他都心底澄澈,来日方长。他目光停留在苑中,见敬亭领着媚媚在苑中玩耍,他嘴角微微勾勒。
再一处,敬亭日日跟在他身旁,军中大小事宜,只要有人前来,他便未曾避讳过敬亭。寒来暑往,他是在京中也好,军中也罢,他亲自教导,敬亭也好学,自古英雄出少年,彼时的敬亭已在同辈中出类拔萃。白家没有旁的后人,他若百年,敬亭才是媚媚日后的依靠。媚媚的婚事他也曾想过敬亭,但他们相处如兄妹,他有一次偶然在苑中听媚媚对敬亭说道,若是敬亭□□后定亲了,她要给未来嫂子绣一个荷包,敬亭笑不可抑,说那他便给未来的妹夫准备一副搓衣板……他在远处听得忍不住笑。
最后一处,西南边界小范围骚动,所谓杀鸡不用宰牛刀,正是军中新人崭露头角的好机会,他想到了敬亭,敬亭也来请命。他自是欢喜的,他本该给他践行,却来了兴致要给他考验,敬亭欣然接受。敬亭的骑射是他亲自教授的,他心中自然有数,应付一场考验错错有余,他是借此给敬亭壮行罢了。谁知那日南郊马场突生意外,马匹受惊冲向人群,敬亭为了救人落马……太医会诊,说双.腿保不住了,他只觉天旋地转,人最怕便是年少得志再跌落谷底……他不敢想,却不得不替敬亭一步一步想好,先离京避世,再寻机会返京,军中并非不可再去,也并非只有军中可去,以白家和沐家的底蕴,敬亭需要的只是时间,和耐性。他想过安平郡王府会上门退亲,也想过敬亭会经历颓废沮丧,还想过沐家的政敌会落井下石,这些他心中都统统有数,却唯独没想过媚媚……他可以为敬亭铺平所有道路,却唯独不可能将媚媚牵涉其中,媚媚与敬亭情同手足,两人都尚且年轻,敬亭眼下如此,媚媚难免有头脑发热的时候,他不能,也断然不会允许,他只能送敬亭离开。他是从未想过,他才是最后给敬亭雪上加霜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