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叫。
那证人此刻正以头抢地,告饶不已。
温亦之回头盯着桌边苏若言,笑的诡异:“你看,这不就老实了么?”
苏若言半天不答,只垂着眼睛。
终于,他转头看向温亦之,缓缓开口道:“你到底,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帮你。”
“帮我?”
“不错,”温亦之走到桌边坐下,伸手满了杯茶:“帮你,就是帮我自己。我先前不知你们已经找到了关键证人,如今只要他们开口,远凯盟的丑事必定败露于天下,到时候武林各大门派必定会群起而除之,这样,也算是给了当年之事一个交代,为我们温府报了仇。”
苏若言闻言默不作声,突然看了我一眼,又似无事般转过头去:“我不需要他们的家人作人质。”
温亦之闻言一愣,顿而破口大骂道:“愚蠢!”
他绕过桌子走到苏若言跟前,握住他的双肩:“只这一次机会,武林各大门派集结于此,还映雪宫清白的唯一机会!难道你不在乎?”
“在乎,”苏若言抬头,突然看向我,道:“我在乎,没有比这个更在乎的,可是我不能以这种手段求成。”
温亦之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这种手段?你以为你自己是谁?耍一点小手段和洗刷映雪宫二十年来的冤屈,谁更重要?你们!”他一指苏若言,然后转身指向右护法:“还有你!你们都是!!一个个的,执着于什么正道不正道!可如今谁给我们一个正道?!耍点小手段就不是正道了?逼他们说出真相就不是正道了?这跟当年远凯盟对我们做过的那些事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你跟我谈什么手段?你现在身上背着映雪宫上下几千条人命待还的公道,你这个时候跟我谈手段?”
这番话听得我心惊,不禁转头看向苏若言,此时他也跟我一个反应,惊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温亦之笑了笑,又道:“听我的,不会错。我们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公道,本来应该属于我们的公道。”
苏若言定定望着他,目光半分不动。
温亦之的面色慢慢冷下:“人我已经给你带来了,接下来你——”
“带走,”苏若言冷冷打断:“把人带走。”
温亦之一愣,嘲讽笑道:“你说什么?”
“你把人带走,我不需要人质。”
“愚蠢至极!”温亦之气急败坏站起身来,拖起那少年往外走,屋内证人不停磕头告饶,温亦之将少年拖到门口处,二指顺上他后颈,冲那人狠狠道:“你明日到底作不作证?不作,我便废了他!”
“可作证后便会被报复啊!少侠放过我们吧!!我儿与此事无关,求你放了他!求求你了!”
温亦之冷哼一声:“不说是吧?”说着扬手就要下去——
苏若言抢在前头拦下人来,几个利落的转身将少年从温亦之手中带了出来,温亦之先是一怔,后而冷笑道:“你以为当年的探子就真只是探子么?既知道远凯盟的丑事却依旧为他们办事,就半分也不无辜。你如今倒把他们当作好人了,这少年是他们的孽子,我便是杀了他也不为过!”
苏若言闻言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他只将那少年揽于身后,终开口道:“你走吧。”
温亦之一笑:“那把人还我。”
那少年往苏若言身后一缩。
温亦之冷笑道:“放心,我不会真对他们怎样,眼下,我还需这些人质做筹码呢。”说完,抬手招人将那几个人强行带走,扔下一句话给屋内证人:“明日我要听见你们的证词,不然方才几人便会人头落地,莫要忘记。”
说着,带上门,浩浩荡荡离去。
第64章
屋里静得能闻落针,苏若言突然退倒在椅子上,我上前扶住,他愣愣瞪着地面,声音有些颤抖:“我几乎……被他说服……”
我望着他,不知如何接话。
之后我装作无事聊开话题,终于说到重点上。
我告诉苏若言明天不管如何,就算失败也不能再将映雪心经同沉星剑法的招式联用,如若不然,定会走火入魔。
说完了话我就往回走,他也没个答应,一直保持温亦之刚走时的那个姿势,在桌边静静沉默着。
临出房门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在想他现在这个样子,是在思索明日的作证之事,还是……在想温亦之?
其实,温亦之那一席话也一直在我耳边回荡。
到底什么是正道?什么才是声张正义的正确之法?
右护法送我出门,望着我语重心长一句话:“事到如今,连老夫也有些疑惑了。”
半夜我睡不着,倒是乔白睡得比谁都香。我又想撒尿,这地方人生地不熟,偏巧我这屋附近又没一个茅厕,又想着之前的那个红衣的赤阳宫弟子吃了一顿鳖暂时应该不会出现,于是抄了原先通往茅厕的路子而去。
苏若言之前跟我提过,百水门的人在那片落脚,我尽量避着走。
这一夜很奇怪,一路上陆陆续续有古怪动静传来,三更半夜,隔得远,像是蒙着一层纱,底下暗暗浮动着什么。
我分外小心谨慎。
可没想到还是撞上了事情。
此刻我躲在树干之后,猫着腰。不远处有几个身影,廊下灯笼拉长他们的影子,幢幢晃晃。
我真没想到又会碰上之前追杀陈清的那些黑衣人,此时此刻,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要知道,武林大会之夜百水门弟子防备森严,不可能给他们刺杀陈清的机会。
可他们为什么还会来?
抛开这些,还有比这更让我不能明白的:此刻站在不远处,那个白日里方才见过的百水门门主何褚陈,为何也在这里?
不对不对!我凝神再往下瞧,这一瞧不得了,夜色中突然又飞入好几个身影,跪倒在何褚陈面前,隔得远我听不太清,只看见那些人身上兵器可不止刀剑棍棒,那背上弓箭做工尤其特别,更可怕的是那身装扮身法,我记得。
——远凯盟的人。
绝不会错。
我脑中忽然想起什么……
……
“那些蒙面人貌似是……百水门的人。”
……
“还有一个人……是汪玉。”
……
“可我一定没有看错,其中一个黑衣人的确是何门主的亲信,半分也不假。”
……
“眼下想要你性命的,是你们的何门主?”
……
“还真有点像是那何褚陈为了门主之位勾结远凯盟密谋杀掉汪玉一样。”
……
……
……
不对……不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口鼻被捂住,有人将我拖入后林。
“是我。”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右护法。
“你怎么在这里?”
他道:“少主不放心,让我今夜守着你。”
我闻言心里窜出一股暖流,而后又变得有些发酸。我张口想将方才所见之事告诉右护法,结果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看见了。”
我现在脑子里混乱得很,第一个想起了苏若言。这些人分明趁着深夜时分精密部署,我虽不知他们到底要干些什么,但是往后几日必定凶险难测……
恐怕等不及明天,今天夜晚,我就要跟苏若言结成羁绊,以防万一。
回到苏若言房内,此刻我与他对立而坐,他隔着烛光望我,我突然将他搂过来吻住,他轻轻回应。
此刻蜡灯照在碗口泛着明亮的光,刀锋从我指尖引下鲜血滴入碗中,与苏若言的那滴汇在一处。
我举起,仰头饮下——
突然胸中一滞,一股震痛汹涌而来——
我来不及反应,便渐渐陷入迷离,模糊中竟从苏若言的那张面孔里浮出往事残影……
……
那是远比遇见温亦之还要早上几百年的事情,如今已经记不真切。只知我本是出自一位元允年间的青铜匠人之手。此人万事精细,无一例外,尤其在铸铜造剑这事上更加登峰造极。
我大约也是不合他心意的成品。
有日风清云高,骄阳万丈,熔炉内烈浆滚滚,往外冒着热。
——他要熔剑。
我那时还未受灵血点化,只有个元神,一旦落入这熔炉便会元神聚散,灰飞烟灭。
我在炉前急的不行,偏那时还未有灵枢,不能化作人形。正待那铜匠欲将我扔入炉内之时,不远处一路人马浩浩荡荡路过。我如今也只记得那依稀光景,排排人马拥簇着一顶轿子,轿身上打着官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