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雨挂玉帘钩,又是黄昏我远游。
到得云霄山城已半过三秋,思我这蛟形物身不可留,便话作那凡间模样来,唇点莹,目嵌星,只管把那风流载尽也!
这时堂幕里掀出个人来,似也是个小生,把相一亮:“晚霞斑斓,日落西山,白眉师傅嘱我采药去,如今两手空空回,怎生的好?”
言罢,这边方才那生角作远望状,道:“咦咦!哈哈哈!哪里来了个背囊山童,待我去讨他说话!”
我转头向乔白:“这戏有意思哈,怎地两个生角都来,是要对唱不是?”
他没搭理我,只直愣愣盯着台上,居然听得出神。
我心里暗笑,还是见的世面少,早上恨不得要跟我打架,眼下看场戏就好了。
耳边又传来一段,我对看戏外行,只把个耳朵挂这里,迷迷瞪瞪睡了一段,再睁眼时这折已然快要唱完,只见那台上人物几个利落的身段,琴鼓起:
犹记当年龙潭岸,拆招趣语,笑把蛟鳞做赌注?
谁可料,药童乃属白眉筑?
望处,望处,
凡间苦,道仙曾把机语诉,你怎可错将灵物作凡夫?枉那人儿真心尽误!
今只叹,
百里山谷,故人早已尘归土,几时能把生死渡?
这句刚完,旁边“噌——”地一声窜起个人,带动桌椅哗啦直响,老子愣着眼看着乔白笔直的身影,赶紧转头跟边上坐客赔不是,然后把人拽下来:“你做什么?!当这是你家么?看戏就好好看,搞这么大动静做什么?”
他此时面色煞白,胸口起伏,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般。我一看不对,急道:“你哪里不舒服?”
他怔怔盯着那台面不答,我低头,看见他袖口在抖。
怎么了这是?
我想不行,起身拉起人来,直往外走。
迎面撞上个来人差摔倒,定神一看,竟是先前给我们看相的道士!
老道士见我龇牙一笑:“小兄弟最近可还常做梦?”
我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愣了一下,笑道:“却是来给此处送些戏本的。”
我点点头,他望着我定了一定,弯了弯嘴角,便拱手告辞了。
我将乔白送回客栈,他一路魂不守舍,回到客栈之后便昏睡起来。到了三更,我燃油灯看见他满额细汗,伸手一摸,竟烫的厉害。快天亮的时候他醒了一次,迷迷瞪瞪拉着我的手说些胡话,什么渡劫不渡劫的,什么拆招的,之后猛然一睁眼,便又睡过去。
后来大夫来看,说他热退了,在好转。不好才怪咧,老子的灵力都给他渡光了。
他这几日怏怏靠在床头,出神半日,发呆半日。心情像是不大好。
一天半夜,他突然醒过来说肚子饿了要吃东西,端来饭菜果然狼吞虎咽,跟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从此便慢慢恢复了以前模样。
我留言跟苏若言约在出城的官道上碰头。在客栈老板颤抖的目光中离开了客栈,一路打马而去。
路上依稀看见来来往往行人中有不少江湖打扮的人士,乔白一路叽叽喳喳,我叫他抱紧我别跌下马了,他一愣,伸手一把扒上了马鞍。
晚霞降临的时候我们在出城的道上等着。按照约定苏若言大概马上就会到。等了半天,陆陆续续有不少江湖人士打这儿过,一个个目露凶光地盯着我们。
苏若言怎么还没来?
大约是夜色来临,东边渐渐出现了一支骑马的队伍,我以为是官兵,准备让道儿,哪晓得那打头阵的一个认得我,把手一伸:“沈少侠!”
我不禁一愣,这不就是那天救我们的右护法么?
我上前拱手:“前辈。”
他未翻身下马,只伸手往后头一指。一人打马缓缓而至,我见那人,这才笑道:“原说你怎么这么晚,原来是跟他们碰头去了。”
苏若言坐在马背上只点了个头,斜眼瞟过我身后的乔白,挑眉道:“看来沈少侠这一路也十分辛苦,身子还吃得消么?”
我没搞懂他这话什么意思,于是只能应道:“吃得消吃得消,怎么吃不消?”
他屁话都没说就掉头走了。
老子讪讪,任由右护法领我跟随。
原是离武林大会开始还只剩十来天了,我们在半路扎帐篷歇脚。半夜里乔白睡去,我给他拉被子,转头撞见苏若言刚好掀帘子进来。
“哟,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我笑道:“怎么不是时候?”
“怎么都不是时候。”说着便转身要走。
我拦住:“走什么,进来说会话。”
他道:“说什么话,不是有乔公子陪你说话么,哪里又轮得到我来陪你?”
哦~~搞懂了,我说:“我不要别人陪我说话,就要你陪。”
他笑了,挑眉道:“原是一个温柔怀不够,要两个。”
“我还要三个呢!”
他突然一斜眼:“你还想要三个?”
“不是,兄弟你是不是傻?我跟你开个玩笑……”
“什么玩笑?”他一挑眉:“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说话?”
“说说说!”
他突然把我一拉,一路连扯带拽直奔溪边。
溪水潺潺,在月光下泛着朦胧的光,映着他后颈一处蜿蜒由领口而出的赤色脉络。正待疑惑,便到了溪边。
刚一站定,他突然一把将我拉入怀中。
我愣了一下,开口道:“怎么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啧啧,这个苏若言呐,情话高手,哪个敢跟他比?
我笑道:“那我们不是隔了十二个秋?”
他抱得更紧:“别说话,让我这样好好抱抱你。”
唔……好吧……
“你是怎么跟右护法他们会合的?”此时此刻,我跟苏若言对着溪,借着月光。
“我们本有暗号,沿路做好暗号便可以寻到踪迹。”
“那你的暗号是什么?”
他抬眉:“你想知道?”
必须啊!“当然。”我看着他。
“那你把手拿出来,我写给你。”
我伸出手,他接过,在上头画了个什么。我抽手想看一看,结果突然发觉被攥住了。
我看他。
他在笑,我说:“放开。”
“不放。”
我只觉手被越攥越紧,脑袋开始渐渐发热:“快点!”
“就不放。”
他手指白`皙修长,一点点,缓缓的,同我的手指慢慢扣在一起。
手心传来的温度让我心里一颤,不禁抬头看他,他正冲我笑,月光洒在他眼里头,此刻,亮晶晶的。
他的脸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够主动,够劲,我就喜欢这点,送上门来。
老子一把搂住他脖子,卯足劲一啃,柔软的唇,温热的鼻息,唇齿交缠的那一刻他愣了一下,之后竟然,竟然把我推开了。
我没反应过来:“怎么个意思?”
他也懵了,顿住,摇头:“先把话讲明白……”
我说什么?
他梗着脖子,有点难以开口,于是稍微思考了一下,终于扣着我的手凝视我道:“沈渊,我真的很中意你,跟了我好么?”说这话的时候他靠的特别近,热气都吐到我脸上。
我愣了一下:“跟?怎么跟?在这里跟?”
他反应过来脸腾一下子变个西红柿:“我可没那么说……”
“那扯这些干什么,吃饱了撑的?”我拍拍衣服起身。
他猛地一抬眼。
我转身准备走,结果他站在我背后说:“沈渊,我真的、真的很中意你,我现在不论到哪里都想着你,你呢?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我把这个话在脑子里打了个转:“说什么?想着就想着,我几时不让你想着了?什么喜不喜欢的,你我都这样了,还用谈?”我承认自己卑鄙,不肯给他一句痛快话,只跟着感觉走,动了心思。
对,我承认,我动了心思。
那我这算不算是喜欢他?
不晓得。
我以前也总想着温亦之,那种感觉,怎么形容,最深刻的是那双镶着明明暗暗金线的靴子,再就是他在油灯底下教我写字的脸。
这也是我到如今,哪怕现在也不能对他释怀的原因。
是一种执念,鬼差兄弟跟我说。
他也曾问过我,你到底对温亦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答不上来。
那我现在问自己,对苏若言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