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们分手的时候,他说了曲潮沅是懦夫、永远都不敢追求、因为担心自己得不到而首先放弃。他那时把一时兴起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爱情和梦想就是他的全部。
曲潮沅那一刻的确软弱,像团泡沫。
他只说:“你把我的小象还给我吧。”
曲潮沅也没想过他一定会还给他,过了十几年了,他竟然要把这个早就被曲潮沅忘记的东西还给他。
这个人仿佛还觉得自己一两句话很重要,那个憨厚的小白熊被他伤害了之后难以愈合。曲潮沅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你不用还给我了。我已经说过了,当年的一切我都没放在心上,你不要为我的选择而负责。”
黄罗:可我们不能让学生选错了路,我们毕竟是做老师的。
黄罗:我们是教书育人的。
曲潮沅出了一口气,眉眼弯起来,这是他从坐下到现在终于表露出轻松的笑意。
曲潮沅回黄罗:我和他说清楚过了,我拒绝了他。
曲潮沅:他是一时昏了头,想清楚就好了。
男人说:“是啊,你现在早就不是我说的那种人了。想想,当年我怎么有资格指责你呢,我现在才是个懦弱的中年人。“
“不过,曲,你是做老师的。”男人问他,“你说,真的有人三四十岁还和自己二十岁一样吗?谁能不变呢?”
曲潮沅笑着摇头:“我不知道。”
有人能,但不是你。
“东西你留着吧,是我备考之前旅游带回来的纪念品,同学一场,给你留个礼物,也没什么。”
当时曲潮沅也做过出格的事情。几场大考接连失利后,他一狠心出了趟远门,一路跑到地中海去了,回来经过祖国的西北角,在那儿定做了一尊小象,图案来自他烦闷潮郁阶段的一个梦。
二十出头的小白熊觉得这头小象朝气蓬勃,虽然那时和男友已经有了罅隙,仍然送给他,希望彼此珍重。
后来被伤心,便想把这个投入感情的礼物给要回来。
多幼稚啊。曲潮沅怜惜当年的自己。
“我总觉得不好意思,以前那么咄咄逼人。”男人检讨自己。
曲潮沅摇头:“我那属于赠与,你也接受了,它不再是我的东西了。”
男人犹豫着,掂量着自己说的话:“我祝你和他一切都顺利。”
“我们会的。”曲潮沅接受了他的祝福,随后结束了这一场于他而言收获颇丰的谈话。
第31章
曲潮沅夏天的最后一次出差。
他走之前让全唐回学校,他还没继续说什么,全唐就乖乖地,把钥匙给老师了。
他怎会不懂呢。
全唐有些为难又很大度地冲曲潮沅笑,声音也软绵绵的,没平时那么豪气冲天:“我以后会收敛一些的,反正也要开学了,我不想给老师找麻烦,我回宿舍去住好了。”
曲潮沅看着他的头顶,和后颈那一块圆润的骨头,在脂嫩光滑的皮肤下突出了被泉水冲刷的弧度,全唐并不如他自己这样白,但胜在生气勃勃。
“你好好想想,我也好好想想。”曲潮沅用冷淡的口吻给他布置自己出门时期学生的任务,“全唐,我能理解你想要公开的想法,但你似乎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理善后。”
全唐惴惴的,眼神胆怯了,曲潮沅缎面的高档西装上一个褶儿也没有,他的眼神在这身西装上总是不断滑下来,历尽千辛万苦到达曲潮沅的下巴和喉结,又不敢去直视他的眼。
“是我太冲动了。”全唐道歉,“我根本没有好好考虑老师的感受。”
他小小年纪就已经呈现出了妻管严的的特质:“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张扬了,老师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曲潮沅又要于心不忍了。
“如果要追求老师,应该要更成熟才对,只要老师给我机会改......”全唐紧张兮兮的。
他像只小虫:“我和黄老师解释,是我缠着您的。”
“我已经和黄罗解释清楚了,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曲潮沅淡淡地说。
“只不过,全唐,我们都好好想想。”
他的眼神很凉,充满深意。
曲潮沅飞去京城,全唐坐在地铁回学校。
他竟然突然有些不习惯,好像很久都没坐地铁了。
这城市里两段地铁全唐最喜欢,一段是到老师家里的,一段是回学校的。夏末的阳光多刺眼,所有的人都沐浴在纯银的光里,皮肤透着蓝色的河流。樟树泡沫一样团团簇拥,只是城市里鹅掌楸长得少,唯一会唱歌的一片在法学院的楼下。
全唐没觉得老师让他出来哪里不妥,曲潮沅的行动他都能接纳,他现在心里盘算着要学会做饭,曲老师那么喜欢吃甜的,下次要给他做焦糖苹果。
他不会被老师甩掉,他心知曲潮沅心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全唐顶着一头小草回了学校。
刚到校门口他就接到通知,他们为曲老师工作的工资下来了。那个研究生学长把工资打给全唐,还问他要不要一起干活的同学们聚着吃个饭,全唐爽快地回绝了。
他才不要和大家一起去吃饭,上次也不过是看在曲潮沅同样在场的份上罢了。
再说了,这笔钱他一分都不要动,他好容易得了这些恋爱资金,第一步肯定是要看看有没有什么能送给老师的。
老师平时用的东西虽然看起来都很朴实,但却很贵,全唐琢磨那些牌子,看了不到五分钟就放弃。
不如拿这些钱和他的朋友们买一张珍惜的海报或者蓝光送给老师。
“真好啊。”全唐笑嘻嘻自言自语,为得了钱而满心欢喜,跑到学校小菜地去给南瓜浇水。
他在法之一途上挣了第一笔钱,以后会向老师看齐,要成为老师喜欢的优秀学生,他会越来越好,和老师越来越近。
小菜地的南瓜也为他高兴,表皮润泽像是上了糖壳。
那天晚上全唐罕见地梦见了小红象。
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再说它小了,它像一条通往新世界的大船,玫瑰花儿做的,胖胖一大朵,好健康。
但它依然是头孩子心性的大象。
梦里没有老师。
这一点连正在做梦的全唐都觉得不可思议。
画面摩摩擦擦的,充满了阻尼感,全唐置身于变形的空气里,无数的透明果冻在彼此咬合,构成了他的视野。他扭过头,看红色的小象拼命扑扇着耳朵,小象好像吃多了,几次耳朵扇扇都没飞得起来。
小象冲着全唐委屈巴巴地长叫一声。
“你太胖了。”全唐直述事实。
一望无际的草原,现在只有这头小象,它乐得发疯,四处乱跑。
全唐环视四周,头一次在梦境里感到了不安。
有什么痕迹在,广袤的淡蓝天空之下一人高的枯黄草丛里,总有什么痕迹在昭示着一切并不太平。
这场景是变形的恐怖小说,全唐最终可能会迷失在高草丛中,生生世世。
全唐此刻仍旧不知小象和自己具体的关系,是现实和梦境的共生,或者他是小象的父亲,但他为它担忧的情绪是真实的,他想要守护它。
全唐赤身裸/体,他居然在自己的梦里赤身裸/体,居然还不是因为要对老师动情,他都觉得讶异,但在梦里赤身裸/体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他是一个真正的野蛮人,在和他肩头一样高的杂草里前行,仿佛涉水,腿总是要拔出来选个地方插下去,就这样慢慢地走。
两边的杂草刺挠,划擦过他的肩头,这种暖烘烘而充满动物气息的感觉好像走在一群野天鹅之间,全唐眯着眼,在他身后留下一道弯弯曲曲的深灰色痕迹,他把草丛劈开了。
空气来传来硫磺的气味儿,全唐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发现。
那一夜小象在他身边不知疲倦地蹦跳,尝试飞向天空未果。全唐在它周围走出一个曲折的迷宫,也同样一无所获。
“咱俩运气好像都不太好。”全唐喃喃,“我估计这是鬼打墙吧。”
小象哪里肯理睬他,兀自蹦蹦跳跳。
全唐在这样的梦里挣扎里一会儿,终于醒来。
八月下旬不下雨了,宿舍里叮当乱响,白的月光。
全唐躺在床上,心脏仍在跳动不休。他反手摸到手机,只有他们那个电影群里还有夜猫子在刷片,老师却是一条消息也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