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的喜欢来源于五月开头天气的一次猛然回升。
那一个礼拜天气异常——突然飙升到了三十多度,催开了学校里需要盛开的所有花朵,学生都换上了夏天的T恤短裤来上课,学校的空调终于开始工作。
这一个礼拜的燥热来得太令人措手不及,仿佛是夏天已经按捺不住,跃跃欲试释放了先导片出来给人尝尝味道。
全唐和迟重顶着大太阳去上合同法的课,心里把合同法老师连带着两点钟的太阳骂了一百八十遍。
合同法老师长得颇有几分憨头憨脑的气质,但是这种气质产生于小男孩就是可爱,产生于中年男人就是可恨了。
再者,这位老师上课从来信马由缰;向来不分轻重;一直云里雾里;总是颠三倒四,开课的时候教室里还有五十几号人,到了五月份,教室里就只有二十来人。
他急急忙忙地从教室门口挤进来:刚刚打铃。
这个笨手笨脚的老师把包往桌子上一放就上讲台来开投影仪。在他举手的时候全唐就一眼看到了他腋下两块色泽很深的布料,这厚重的格子衬衫都被他的汗吃进去了。
全唐的脸瞬间就变成了盐渍的梅干。
“咦——”他嫌恶地撇过脸去。
他恨臭男人。
全唐并非不爱某些汗水浇灌的男子气概,但那种汗水必定是高强度运动过后额角眉梢滚动的晶莹;是手掌抚上后背时感到富有生机的湿热,而不是举手抬臂让人看到两块尴尬的湿漉漉的青苔。
夏天的先导片没能给他送来学长学弟鲜嫩抽条的肉/体,却送来一对中年男人汗湿的腋下。
然而还不仅如此。次日依旧骄阳似火,秃顶的经济法老师同样是踩着上课的铃声匆匆进来。他在黑板上手忙脚乱地做了一番板书之后回头,胸前的条纹衬衫上有两个米粒大小的凸点。
那凸点在肥厚的胸/脯上挺动,隐隐还能看到咖啡色的面貌。
全唐目眦欲裂。
“我/操!”他怒骂一声。
迟重正在打瞌睡,被他这一声泣血的詈骂惊醒,皱着眉头问他:“干什么?”
全唐恨恨:“臭男人,一群臭男人。”
全唐本以为这个令人绝望的夏天就这样了,不管冬天打扮得多人五人六的温柔学者,在春天会一身西方绅士打扮的男神教师,到了夏天免不了要在汗湿的无趣衬衫和T恤下面透露出失去活力而病态的肉色。
那股随着年岁和烟酒在身体里散发出来的腥气从内到外摧毁了一个男人能拥有的体面,他们只是汗水浸透的肉,是夏天曝晒下绝望而不自知的肉。
如果事情一直没有转机,全唐还是会喜欢和自己同龄的阳光男孩,活力四射又未被岁月侵蚀。
合同法和经济法的连番摧残下,他熬到了礼拜五上午的刑诉课。
这时候全唐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曲潮沅,但他能确定的是曲潮沅一直是所有男老师里最会穿衣服的那一个。
他的会穿不在于花样繁多,在于经典流传颜色舒适细节一丝不苟,全唐欣赏他的衣品,却也怀着看笑话的心态来看曲潮沅。
太阳底下臭气和鬼一样都必将无所遁形。
全唐推门而入冷气充足的教室,曲潮沅正站在讲台上,手撑讲桌看书,后颈到脊背连成简洁的一条直线。全唐再走一步就能看到曲潮沅的背部全貌。
他的后背极其平坦,把布料也抻开了,成年男子的肩膀和脊背都比他要大气得多,宽肩窄腰,线条挺括。
男性化的后背只有肩胛骨和腰窝处微妙的弧线起伏有一些有别于男性的曼妙。全唐眼睛和鼻孔都大张着抓紧时间扫视。
从这个角度曲潮沅正好是把腋下半敞开的,全唐就一头鬼鬼祟祟的丛林动物似地瞄他。
干净而平坦的腋下,没有腋毛鼓胀的痕迹,也干燥得没有一丝汗意。布料颜色完全正常。
全唐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混合着冷气吸入了一口淡淡的香。他说不好这股香气,是香水的作用还是他本身就有的体香。
因为这种香味太独特了,难以形容也难以让人相信出自工业系统或者人们的手工制作。
为了更细致描述这种香味,全唐甚至在脑海中构想出了一群翩飞的蝴蝶。
这些蝴蝶从接触香气的人体皮肤上擦过,留下光亮的鳞粉,而后化为透明钻进头颅,吸食脑髓筑巢繁衍。
他在疑惑和舒爽里到位子上坐下,眼睛偷溜出去锁定曲潮沅的胸前。
曲潮沅穿了一件比较修身的T恤,他的胸膛把T恤撑得满胀却不夸张,胸膛亦是平坦,看不见乳/头突出的尴尬两点。
“哥。”全唐摇摇迟重的手臂,“你看曲潮沅的胸。”
迟重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看什么?”
全唐眼珠不错地盯着曲潮沅,很快就有了点儿含情脉脉的意思。
恰逢曲潮沅的眼光扫下来,他们的眼睛便在空中相遇了。
曲潮沅饱含善意,眉眼弯弯。
全唐的凡人之心勃动萌发,一瞬间生生死死好几回,找回心跳的时候曲潮沅在他眼睛里就变了个个儿。
第2章
全唐摇摇晃晃地走进洗漱间,迟重已经起床,他们的空调定时在四点半关掉,四十分钟后食堂后头养的鸡就高鸣不休。
迟重先起床晨练,往往七点回来全唐还没醒。今日不同以往,全唐竟是和他几乎同一时间从床上坐起来。
夏日的清晨,脊背依然汗透,脸上亦是潮湿的。即使距离关掉空调只有不到两个小时而已。
“做了个梦。”全唐拖沓着嗓音从门口挤进来。
“梦到什么了?”迟重嘴里含着牙刷,在镜子里看了那憔悴的人一眼。
全唐满面油光,眼睛半睁不睁,像一朵被小孩捂在掌心里揉折了半天的花瓣。他嘴唇也毫无神采地往前伸着,微微嘟起。
“梦到大海了。”全唐的脑袋垂到一边去,梦呓般说“梦到大海,很蓝,中午又没有鱼,特别安静。橙黄色的沙滩,长着薄荷柠檬味儿的芭蕉,芭蕉树底下有一头很小的红色小象。”
迟重“嗯”一声:“你这梦色彩饱和度有点儿高了吧。然后呢。”
全唐:“然后就梦到曲潮沅了。我和曲潮沅,我们俩,他还给我推背呢......”
迟重“呸”就把嘴里泡沫和着清水给吐了,一转身一梗脖出了洗浴间。
“大早晨给我发情!禽兽!”
全唐近视得厉害,又几乎除了装扮不愿意戴眼镜,他看人便都是凭借感觉和脑袋中的拼凑。体味刺鼻的男同学在他脑海里一律是蒜头冲天猪鼻子和一对半片白芝麻大小的眼睛,面观心观完了一生。
他凑近了去看水汽模糊的镜子,眯着眼在自己的脸上寻找踪迹,昨夜阳光晒过的痕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层薄薄的汗和油。
不是海边的日光和沙子带来的油,而是普通南北方交界地带梅雨季的闷油。
全唐忽然觉得眼前一阵阵黑光翻涌,他拧开龙头让雪白的水柱打在手上。
海腥味、椰香、浪起浪涌。纯净无暇的金橙色沙滩和蓝天接壤。
全唐平素是做噩梦的,他喜欢做噩梦,每晚都要侧身压在心脏一侧入睡。
噩梦让他的大脑充满活力。
这样干净的美梦,他很多年没有过了。
全唐赤着脚,脚底暖热,那沙滩软得像融化的芋泥,全唐恨不得登时死在这里。热度从脚心一直贯穿到头顶,他舒服地要飞起来。
远远地,全唐看见那边椰树茂密,树与树相互掩映的底部,似乎有什么活物在动。全唐抬脚往那边走了几步,看见那是一团红色的小东西,红如初生婴儿的皮肤。
那团红色动了动,随着一声稚嫩又笨拙的哞叫,它露出一对晃动的扇形耳朵来,是一头红色小象。
它面前是一截枯枝,它就莽莽撞撞地往上边儿冲,越又越不过去,软鼻子泡泡糖似的,泄愤使劲儿地扬起来摇。
小红象看不见全唐,全唐只能远远看着它,它像条小狗,浑身都是活气。
全唐一阵恍惚,他没往那边儿去,也不知怎么的,转身往大海里去了。
海浪卷到岸边,海潮覆上他的脚面。全唐被这片广袤无尽的蓝色/诱惑吸引,眼睛里也都是一片茫茫海蓝。
却见海浪卷集之间,一列长长的绿皮火车从海面上横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