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候也背长长的军绿色书包,跑起来啪嗒啪嗒打着他的后背和大腿。
最令人着迷之处在于,对同一种流行于上世纪末和本世纪初的事物,全唐和曲潮沅会有完全不同的体验和记忆,他们完美连接,超越彩虹。
“我请老师吃夜宵吧。”全唐要履行自己中午的提议,“是一家非常、非常、非常好吃的烧烤。”
他强调:“这是放映之后的活动呢。”
这天晚上曲潮沅总是对他很包容,所以他只是笑了一笑,全凭全唐作主:“走吧,去吧。”
北门出去的烧烤街在学生暑假之后迅速萎缩了,只有零星几家还在开。
好在全唐吃惯了的那家烧烤店还在。
他们烧烤店夫妇本身就是狐狸精怪,自然是不管这些凡尘琐事。
全唐带着曲潮沅来了,狐狸脸儿的女主人目光在两个人之间转了转,抿唇一笑,捎给全唐一个颇有意味的眼神。
这个大嘴巴男孩,向全世界呼唤我喜欢曲潮沅,这家人与他如此相熟,此刻见是夜里带来吃夜宵的陌生男人,自然有了一番猜想。
隔着一家还有另外一个摊点在营业,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喝酒或抽烟,零散地玩笑。
最好不过这家最好的烧烤依旧没人来吃,全唐乐颠颠地凑上去跟她要了杂七杂八一大堆,羊脆骨小龙虾、烤茄子烤小鱼。
夜风回荡,曲潮沅胸前开了几颗扣子,但他内里还有一件黑色打底,只提供一片莹白的锁骨周边皮肤让全唐开小差之时多瞄几眼。
“曲老师尝尝,这家店的蘸料我最喜欢了。”全唐给他推荐,手下不闲着,帮老师调了一碗。
一大盆红赤赤的龙虾端上来,香味爆炸就袭击了人的嗅觉。
“你这么极力推荐,我肯定是要好好尝尝的。”曲潮沅说。
只是他吃龙虾蘸着料,全唐吃龙虾一心二用要看着他。
这面上笑盈盈的小流氓一刻不停在心里拍大腿大呼曲潮沅可爱,哪有老师抿唇那么认真地剥龙虾,还会孩子气地吮去手指上的汁水。此等举动太过犯规,把全唐的心戳成了筛子。
隔着不远的桌子有人在欢呼,好像是办成了什么事。只见一个高大的背着吉他的男孩手忙脚乱地要单膝跪地,吉他卡着他的腰胯,他就滑稽地歪歪曲曲地半跪,大家都在起哄。
“在表白呢。”曲潮沅微微笑着看那边。
他开车,一滴酒都不沾,要了一杯浓厚的大麦茶放在手边。
“他们太黏糊了。”全唐似是抱怨,“陈章玉跟他女朋友告白的时候也是,摆了蜡烛又弹吉他的。放假大家都走完了,谁去捧场。”
曲潮沅调笑:“告白的场面不都是这样么。你这话说得也在发酸了。”
全唐当即否认:“才不,就是特别黏人,又特别俗。”
曲潮沅问他:“那你要是有了心上人,你怎么别出心裁地去追求她?”
全唐不假思索:“我会送给他一车青蒿。”
曲潮沅显出一种迷茫的神色:“青蒿?”
全唐忽然忸怩了起来,手指缠在一起绞来绞去。
“是一种代表着少年之爱的花,我在哪本书上看到的,我觉得很好。”
曲潮沅摇摇头,中肯点评道:“别人太俗,你太隐晦,万一人家不懂呢?”
全唐胸有成竹地肯定道:“不会不懂的,在大片的青蒿里面我还要加上所有能表达爱的花,我蹬着小三轮去找他,他一眼就明白了。”
他好像真的看到一片随风摇晃的花田,面向行道树被灯光照耀的那一侧,笑容甜得能拉丝:“茫茫的一片青蒿,易燃、干净、伟岸。”
曲潮沅注视着他,仿若注视黑暗里涌动的河流。
全唐转过脸儿来,眼睛那么亮,烧得人心口直烫。
那河流上,蓦然翻出几枚银月亮。
几枚宝贵的银月亮,照耀着人间世相。
“他不会不懂的。”
全唐的瞳孔里是曲潮沅的脸。
因为有他的爱,黄瓜花会比玫瑰要真挚动人。
第14章
一般而言,上午把工作完成之后,如果下午曲潮沅在,全唐就多磨些时间和曲潮沅聊天,聊自己最近看了什么资料和书籍。
曲潮沅不是那种不愿意和本科生交流的老师,也不会把全唐的问题都推给他的研究生。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端出老师的架子出来,给全唐推荐书目的时候会给学生吃自己已经拆开包装袋里的软糖。
曲潮沅好久没有见过全唐这样对刑诉如此钟爱的本科二年级生。
“如果你以后对考我们刑诉的研究生有兴趣呢,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学校。”曲潮沅跟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坐在他身边,离他很近。
曲潮沅的手指上没有毛发,净得像玉。他把男性的骨劲有力留了下来,把粗鲁糙黑踢了出去。
他一手已经打算拿来一张白纸给全唐写写画画。
“老师。”全唐真诚发问,“一般来说,不是会推荐我考本校的研究生吗?”
除了曲潮沅的研究生,他谁也不稀罕。
很多本校考生想要得到外校考研机会却没办法询问自己本校老师的难点就在于此,一旦问了本校老师,多半都是默认要考本校的,如果直接说自己想要考到别的地方去,难免不会让老师心里不太舒服。
曲潮沅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理,他就真的只是在谈天而已。
“我也想你们报考本校,当我的研究生我当然欢迎。但是四年都待在一个地方,应该会想要换换环境的吧?”
全唐的喉结上下活动,他略略转过脸去,大半个脸偏过来看曲潮沅。
眼睛里有轻若丝棉的情绪。
“我只想考老师的研究生。”他郑重地说,轻轻一眨眼,睫毛扑闪。浅褐色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他,眼里群山万座,都被如梦似幻的白雾蒙着。
这一刻全唐甚至没有去管他心里那些灼热的东西有没有被泄漏。
剃了头,他就再也没办法隐藏自己的喜欢和表情了。
他的五官都在太阳下晒着,都在青天白日里给人看着,任何鼻翼的抽搐和嘴角的上扬都昭示着他的变化。
不知道曲潮沅能不能懂。
曲潮沅怔了一瞬,嘴角上提,语气里甜滋滋的,他刚吃了一颗糖:“你要报我的研究生,那多好啊。”
全唐愣愣地看着他,又说了一句:“别的学校我都不想去。”
曲潮沅避开他的目光,把拿到手里的白纸又放回去:“那好啊,我就不给你分析学校了,考咱们学校不用急......”
全唐便敛了双目低头看手。
这个臭男人总是不懂装懂。
“等我大三就开始准备,我会表现得比别人都好,只考老师的研究生。”全唐把试探的脚步又往前推了一步。
全唐自认为擅长揣摩人眼底些微的感情流露,这或许得益于毕竟有无数的演员曾经在他面前上演尘世挣扎蹉跎折磨。
而眼下,曲潮沅只是睫毛轻轻抖动,从嗓子里沉沉含着一个嗯字。
缺乏父爱的少年人善于歌颂并拜服于女性幽密的内心世界和充沛的爱恨,对如何表达如何体察都有丰富的经验。
他经常认为除去身上最令人痛恨的茎体,他能有一千种细小而显著的方法去接近曲潮沅。
然而他毕竟只是粗陋笨重的雄性,他在感情上有难以弥补的缺陷。
在交流过程中,他甚至不止一次假装不在意触摸到曲潮沅的手指和暴露出的肌肤。
肌肤相触在男性相处和肢体语言中是不常见的。
他也接机和老师讨论文学艺术,试探老师对于特殊的恋爱形态会有何种看法,明明从他一字一句间透露的都是让人欣喜的气息。
那层窗户纸,却渐渐地变成了牛板筋,糊在烤架上,他气急了拿锥子扎也扎不破。
全唐默默盯着自己的手指尖。
“......老师再给我推荐几本书吧,我想看看关于刑罚历史的书。”
曲潮沅站起来:“我给你看看。”
曲潮沅的办公室,和全唐想象的不太一样。
虽然大体和别的老师都是一般的整洁,却是连一盆花也没有的。
全唐要推荐书目,他就走到书架旁去看。从全唐的角度,他能清晰地看到书架的全貌,那些书被分门别类归置得太整齐了,整齐到甚至有些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