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弈霆说着,察觉出了什么,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才说:“我说,你不是还打算继续管柳权的事吧?”
肖随只是往窗外看,直到路上的人们慢慢走光,只余下空荡荡的街道,才收回视线对魏弈霆说:“案子我查出来了。”
“你打算替柳家翻案?”
魏弈霆并没有问真凶是谁,边说着边拿起茶壶,给肖随倒了杯茶水。
“嗯。”
魏弈霆挑挑眉,这才问,“你可真想好了?谁是老三借的那把枪?”
肖随往后靠了靠,喝口茶缓缓的说:“杨家。”
魏弈霆先是诧异,诧异之后脸色一下变得很差,“肖随,你脑子有病了吧!你要是真替柳权翻了案,你置杨家于何地!你心里明白,要不是老三默许,杨叔不可能干出这事来!你还了柳权一个清白,可就把杨家搭进去了,孰轻孰重,你自己还掂量不出。我看你可不像这么大义灭亲的人。”
肖随沉下脸来没说话。
魏弈霆继续劝好友,“就算为了霓练,你也不能把杨家拉下马。杨叔打小就教咱们几个习武,咱们与杨家也算是世交。柳权就是你八字还没一撇的老丈人,肖随,你仔细想想,至于吗?”
为了霓练……
杨家在京城算是百年大族,动不得是肯定的。
肖随对上魏弈霆关切的眼神,只是说:“我有分寸。”
“你一直有分寸,”魏弈霆端起茶杯喝一口,转开视线看窗外,“老五,我们都是在天子脚下活着的人,谁都有点儿无可奈何,杨叔满腔热血和激情,却也只能守着杨义王的称号,度过漫漫人生。杨家人的悲哀其实我们都有,天子一句话的事,整个京城的风都会变,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你之前放手的那么痛快,为何这次非要强出头呢?”
为何呢?
为了她。
肖随沉默,魏弈霆也不再说什么,站起来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撩开珠帘出去了。
肖随继续看着窗外,假如那时候他知道霓练定会入宫为后,不会随他离开,那个皇位,他会考虑去坐吗?
他觉得不会。
那个时候的他,心比天高,自由于他而言比命还要重要。
所以他那般痛快地放了手。
却又遇上了她。
*
“皇上,户部尚书求见。”
肖郓从一堆折子中抬起头,“宣。”
户部尚书一到大殿上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臣特来请罪。”
肖郓一听要请罪,下意识头皮一紧,把手里的折子一放,蹙起眉,“出什么事了?”
“皇上……”
新任的户部尚书惶惶的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臣今日清点自柳相府中搜出的东西,发现……发现那几幅字画不见了。”
肖郓听完后眉头紧锁,把折子往下一摔,“何时不见的!”
“这……臣不知,今日清点,才发现不见,皇上息怒,臣……”
“那么多人看几幅字画都看不住!朕养你们到底有什么用!”
肖郓又一本折子扔下来,“整日只会上奏,跟朕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滚滚滚!”
户部尚书听见肖郓说“滚”,如蒙大赦,弯着腰站起来就往外退。
张宏顺看户部尚书擦着汗跑出来,知道肖郓又在里面发脾气,这才端了茶进养心殿,把散落在地上的折子捡起来摆好,“皇上消消火。”
肖郓按着额头,“老五还在查柳权的事吗?”
“这个,奴才不知,”张宏顺想了想,“不过奴才听说,宁亲王这几日经常去找魏其候。”
肖随和魏弈霆向来交好,肖郓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吩咐张宏顺,“你出宫去杨家一趟,告诉杨义王,千万别让老五查出什么来。”
“是。”
张宏顺应了要退出去,走到一半又问,“皇上,那柳姑娘的事?”
提起这个事,肖郓心里更是添堵,闻莺现在是老五未过门的妻子,自己也不好去宁亲王府要人,老五这次铁了心要和他过不去,每次他一提,就和他打太极。
肖郓眉头紧锁,只是摆摆手让张宏顺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咫尺春三月,寻常百姓家。为迎新燕入,不下旧帘遮。翅湿沾微雨,泥香带落花。巢成雏长大,相伴过年华。
——出自《迎燕》葛天民
第57章 第三章-一山二虎(6)
杨家。
张宏顺刚传达完旨意, 出了大门便碰上了杨荣,忙行礼, “小王爷吉祥。”
“张公公,”杨荣把张宏顺扶起来, “张公公此番前来, 是传皇上的话, 还是皇后的?”
“咱家奉命, 替皇上给老王爷传个话。”
杨荣笑着点点头, “皇后娘娘在宫中可还安好?”
“瞧小王爷这话说的,皇后娘娘贤良淑德,为人谦和大方, 可是皇上的贤内助,自然安好。”
“她之前可是连《女戒》都不肯读, 贤良淑德、谦和大方,还真不像说我家妹妹的, ”杨荣苦笑着摇头,“张公公好走。”
“小王爷留步。”张宏顺说着上了马车。
“爹,宫里来人传的什么话?”
“没什么, ”杨义王面色如常,“你最近可有见过小五?”
“见过呀, ”杨荣在椅子上坐下,“前几日老五突然到店里找我,我们还好好聊了聊装裱,我还纳闷, 老五什么时候对这些东西上心了,还问了我不少苏裱的事。”
杨义王面色变了变,手掌捏紧椅背,杨荣察觉出了什么不对,“怎么了爹?”
“没事,”杨义王站起来,“你最近不是有批字画要送进宫,我去写封信,到时给你妹妹捎过去。”
“什么事啊?”杨荣越想越觉得不对。
杨义王没有解释,沉思着往书房走了。
*
慈宁宫。
“皇后也来了,快坐快坐。”
太皇太后不是杨家的女儿,年轻时极其得宠,生了先帝,虽已年迈,但精神矍铄,见皇后过来忙吩咐人看座,“老五刚巧今日也来看我。”
肖随起身行了个礼,皇后向他回礼,这才施施然落座。
太皇太后把皇后叫到自己身边,拍着她的手数落她:“你说说你,都入宫这么久了,也没个一子半女的,这宫里的女人怎么可以不生孩子,你看那蕙贵妃,这才入宫多久,就有了身孕,不是哀家说你,你可是皇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早日生下嫡皇子才是正经事啊。”
太皇太后说完皇后,又转头斥责肖随,“还有你,成日里不知道都往哪里跑,一点儿也不安分,都这么大了,早过了娶妻的年龄,还不成家立业!好容易说了门亲事,柳家又不行了……哎,你们一个个的是要急死哀家这老太婆。”
皇后乖巧的劝,“皇祖母说的是,孙媳儿回去一定努力。宁亲王也还年轻,又如此丰神俊朗,哪愁没有姑娘娶。”
皇后几句话把太皇太后哄的极高兴,“你们两个先说着,老五最喜欢吃哀家这里的酥,哀家去小厨房看看点心做好没。”
太皇太后被丫鬟掺走了,诺大的大殿上,只余了他们两个。
沉默了一阵,肖随清清嗓子开口,“皇嫂约臣弟来此,怕是有什么要事吧?”
皇后只是安静的坐在榻上,“五哥,柳家的事,你是不是打算管到底?”
肖随没说话,皇后站起来,摸了摸桌几上刚采下来的花朵,俯下身嗅了嗅,“那五哥查出什么了吗?”
肖随还是不说话。
皇后背过身去,淡淡的说:“当年西北战乱,我瞒着所有人女扮男装去了你的军营,五哥应当还记得,我救过你一命,你说你欠我一条命,他日若我有需要,尽管开口。你的这个约定我一直留着,我没求着你做皇上,也没求着你娶我,五哥,现在我想问问,这个约定,还作数吗?”
“霓练。”
“那就是作数,五哥,当我求你,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我知道你什么都查出来了,你别把杨家拖下水了。杨家撑到今天,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牺牲了多少人才求得太平,着实不易。”
肖随也别开视线,“我晓得轻重。”
“五哥,出嫁前,爹对我说,杨家不过是靠着一个虚名和不断的把女儿送进宫,才能留有今日这样一个结果。那晚爹跪在我面前,说他对不起我。其实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会是皇后,却还傻乎乎的想着挣脱宿命,可宿命这东西,哪里由得了自己做主。就像以前我还幻想着,老天眷顾我,你会是皇上,有你在,把我的一切都舍下也心甘情愿了。所以我留着那个约定,一直到今日都不敢用,我怕把它用了,就和你再无关联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对于我而言,活着的定义,仅仅是杨家安好了。现在好了,我们终于互不相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