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见到峰底几个守着的小弟子,方拾遗猝然惊醒,最后一点少年心气被无声地泯灭在那场无旁人知晓的谈话中,他觉得自己彻底长大成人,灵魂飞出身体,冷冷看着自己对担忧问话的小弟子露出自然的笑容:“无碍,方才在悟剑,一时没回神。”
小弟子满是崇拜地望着他。
方拾遗冲他挥了挥手,走向藏书阁。
山海门主,多风光,却不敢露出丝毫狼狈。
方少侠,好风光,却连哭也不敢哭一场。
方拾遗没撑伞,也没用灵力护身,淋着湿冷的秋雨,慢慢走到藏书阁前时,最后一丝翻搅的思绪也平复了。才用灵力烘干衣物,摸出伞撑起,正巧一堆小弟子蹲在檐下,抬头见到他,纷纷跳起来兴奋地打招呼:“大师兄!”
“大师兄好久不见啦!”
“师兄来借书吗?”
“哈哈别试探了,大师兄借的书你肯定看不懂。”
方拾遗望着这群活泼的小猴儿,静静地想:要守住师父。
要守住他们。
要守住山海门。
要守住……那些无辜的凡人。
他闭了闭眼,大悲之后,恍如新生,冲这些小弟子笑了笑,抬脚走了进去。
方拾遗神色如常地与管理藏书的老头打了招呼,笑嘻嘻地递上身份令牌,换了藏书阁所有藏书的通行令牌,上楼与穿梭在阁内的弟子们打了招呼,转个弯,居然撞上了萧明河。
萧明河抱着几本古籍,冷着脸抬眸,瞧见他,眉头一皱,脱口而出:“你怎么了?”
方拾遗愣了下,摸了摸自个儿完美的面具,没搞清楚缺根筋的萧公主是怎么看出他“怎么了”的,见萧明河杵着不让路,随口胡诌:“惹易先生生气了,来借书回去抄。”
好在萧明河不多疑,冷嗤一声:“自作自受。”
话毕,便擦肩而过。
方拾遗侧头看了看他的背影,笑了笑,先去禁术类看了一遍,又到医书类扫了一圈。
因着孟鸣朝身子不好,医书其实他早就看完了,虽然如此,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又飞快翻阅了一遍。
夜色渐深,又从深向白,一无所获。
方拾遗其实是清楚的——他在山海门长大,藏书阁的书早就看得七七八八,杂文异志,禁术医术,哪有不涉猎的。
可人在痛苦和恐慌时,比起无凭无据地空想,做点什么总是好的。
他捏捏眉心,从医书阁内走出,靠在墙上,仰头怔怔看了会儿雕花窗外漏进的晨光,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荡了一周,倏然回神。
他腾地跑去妖族藏书的分阁,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妖族类的藏书不多,大多还是古语或妖族语言,因着妖族语言实在过于晦涩拗口,那时学了也没什么用,开了课学进去的弟子也甚少。
方拾遗的听与说虽然不太行,但耐着性子仔细看的话,识读还可以。他在心里拜谢非要他上这课的易先生,飞快抽出几本关于大妖的古籍,一屁股坐在地上,逐字逐句翻阅。不知多久,脚边堆了一堆玉简、竹简与古籍,他终于在一本书上寻到了蛛丝马迹。
那是本杂文闲谈,其中有一则讲到:云谷之战前,妖族与人族已经斗了几百年,妖王有个控制折磨人族的法子,便是以天下至毒大妖血为媒。后来一修士研制出了如何解毒之法。
没了。
寥寥几句,没头没尾。
希望从眼前飞过,虽然缥缈。
方拾遗知道,师父一定看过这些,只是太过虚妄,是真是假都不明,更别说其他。
他捧着这点破碎的希望,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下楼。
曦光微露,阁内寥寥,弟子不多。
在登记处借了书,方拾遗拿回身份令牌,揉了揉脸走出藏书阁。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夜,现在也还未停,长廊外立着道清瘦的身影,背对着他,打着伞,在伸手接雨。
方拾遗脚步一顿,愣了愣,炸裂似的挤满了师父、山海门、妖族与人族的脑子终于空了空,给面前的人留了个空。
半晌,他才想起昨夜他和师父离开前,叫孟鸣朝去煮鱼汤,他却三魂丢了七魄,慌慌张张地跑来藏书阁,将小师弟抛在了脑后。
方拾遗喉头哽了下,一时竟然没敢吭声,迟疑着叫:“鸣朝。”
孟鸣朝收回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手,转过身来,素白的脸颊上一派平静:“我找了师兄一夜,上下找遍了,都没找着,便猜到师兄来了藏书阁,不便上去打扰,就在此等候。”
方拾遗手里的书差点掉下去,匆匆收入百宝囊,大步走过去:“……等了多久?”
“没多久。”
那就是很久了。
说不准等了一夜。
孟鸣朝的袖子和背上已经湿透了,嘴唇几乎失了血色。
方拾遗将伞接过来,扔到了地上。
孟鸣朝:“师兄?”
随即他就被方拾遗抱住了。
暖意通过衣物渗透过来,方拾遗声音低哑:“对不起,师兄又食言了。”
这是个撒娇造作的好机会。
可是孟鸣朝没有。
他分明听到了方拾遗颤抖的声音里,有一丝哽咽。
※※※
刀还没亮出来,不慌啊
下章开防盗了XD
第26章
方拾遗总是温和明朗的,仿佛一束破开阴云的光,从容不迫,即使身处劣势,也能苦中作乐。
孟鸣朝还从未见过他这样。
藏着不想让人发觉的脆弱。
细雨无声被灵力挡开,他搂住方拾遗,轻轻在他背上抚了抚,没有问怎么了。
几息之后,方拾遗长睫微颤,直起腰,笑眯眯地拍拍孟鸣朝的肩,招来那把伞撑着,用灵力给两人烘干衣物:“回去吧,师兄给你做点好吃的。”
孟鸣朝乖乖点头,似是觉得冷,朝方拾遗怀里缩了缩:“汤还温着。”
要守住的还有小师弟。
方拾遗轻吸了口气。
他不能软弱。
秋雨中的那番谈话藏在师徒二人心里,谁也没有露出异色。大概是被方拾遗的话影响了,温修越没有立即闭关,而是多逗留了一段时间,甚至来了长久未住的揽月居住下,指点指点师兄弟几人练剑,抑或随口说些布阵炼器画符心得。
闲时便到处溜达溜达,与瓮澄喝杯茶,同陆汀迟手谈一局,抑或去逗逗暴脾气的萧凛——由此倒还能看出这师徒俩人的恶劣是一脉相承的。
大多时候,温修越都坐下枯败的花树下,拿着卷竹简,看着旁人看不懂的文字。
他表面温润和气,但杀业太重,刻意藏着,院中几个弟子又与他亲近,自然而然便忽略了师父身上浓厚的煞气。蛋蛋和鸣鸣作为灵兽,嗅觉格外敏锐,一见温修越就炸毛,死活在方拾遗屋里藏了几日不肯出门,见这位上尊没有要手刃自个儿的意思,才犹犹豫豫地跑出来玩。
温修越此前心事重重,没怎么注意院中两位老住客,转眸看到偷偷捞鱼的大毛团子和傻鸟,若有所思:“嗯?你不是……”
蛋蛋小心翼翼叼着条活蹦乱跳的红鲤送到温修越脚边。
温修越失笑:“罢了,小拾遗既然想留,便留着吧。”
大猫松了口气。
温修越又看向那团黄毛鸟:“上古神鸟后裔?刚破壳没多少年,一时倒瞧不出血脉纯正否。”
鸣鸣挺挺飘飘的胸毛,以示自己很纯。
师父瞧着两只灵兽有趣,逗了几句,才想起什么,低头一看,三弟子养的红鲤已经在脚边死不瞑目了。
还被不当心地踩了脚。
温修越淡定地收回脚。
坐在窗边看书的祁楚幽幽抬眸:“……”
方拾遗在院门口瞧见此情此景,果断把刚踏进院子的脚收回来,悄无声息地关上门,搂着孟鸣朝往回走,边低声商量:“回头就把那大猫宰了送给你三师兄吧。”
孟鸣朝享受地眯眯眼,往他怀里蹭,嗯嗯点头,一点也不上心:“都听师兄的。”
循着那寥寥的几句话,方拾遗这几日一直在往藏书阁跑,孟鸣朝不声不响地跟着,像条甩不脱的小尾巴。
方拾遗无法,干脆两人一起找关于大妖与几千年前云谷大战前的记载。
旷古至今的云谷大战之后,各族都衰弱了百年,许多东西都湮灭在了那一场大战中。云谷大战的主战场戾气横生,怨气纵横,压都压不住,几千年来一直被各门派以大阵镇压封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