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初中之后他就搁笔不画了。至于缘由,田笑听得沉默。
初中开学的第一个晚上,他失了眠。至于为什么失眠,他已经想不起了。总之,他的脑袋异常的清醒,清醒到凌晨一点轻微的开门声一丝不落地被他听进耳里。
他想,不是爸爸就是妈妈回来了。他睡不着索性翻身起床,刚要摁下台灯开关的手,却在一个极低的女声中打住了。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他觉得那声音不像妈妈。
“但,不是妈妈又会是谁呢?”他淡淡道,听不出任何情绪。
摸索到门边的他开了一条门缝,客厅里只亮了一盏灯,两个身影刚好从他房门前经过。
他能分辨出来,其中一个是爸爸,而他身边的女人,却不是妈妈。
那一年他才十二岁,却窥见了不该他承受的悲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爸爸和妈妈大吵了一架。再后来,他们不出意外地离了婚。
高越说这一段时,口气很淡,甚至是漠不关心。田笑不能参透他此时的心情,但她知道,那个时候的他应该很难过吧!似乎也有些理解他为什么不喜欢去医院——之前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讨厌。
田笑不太擅长劝解人,她也不想劝解。毕竟,有些情绪不是什么大道理都可以说得通。
后来高越莫名其妙地跟她讲了契诃夫的一篇小说《迟开的花朵》,他讲得随意,她听得认真。
“太阳没有把他们从黑暗中拯救出来,而且,晚秋已经开不出花了!”是他作的结尾。
没能解救出来吗?
是他,还是他父母?
晚秋开不出花了吗?
是开不出,还是找不到?
虽没有遭遇过大风大浪,但田笑从小就情感细腻。他说的话越是不明白,但她好像就越容易理解。因为她知道花开在晚秋, 相依是残根。他在寻找晚秋绽放的花,也在寻找解脱。
至于解脱什么,冥冥之中她有所感悟,是他避而不谈还未完结的故事。
他有所保留的心事,田笑不强求,毕竟有些事情说不出口就是说不出口。就如那个无意中从他爸爸口中得知的女人一样,也许一碰,就痛。
不知不觉又转到了操场,突然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噜声像是看不惯这低沉的氛围,搞笑一般地响起在两人耳边。情绪不高连带着脑子都慢半拍,田笑微微愣了会儿神,才逆着从侧后方射过来的橘黄灯光抬头看他,想到他还没吃晚饭,便强打起精神建议道:“不管在哪儿,饭还是要吃的。”
高越没什么胃口,但被她隐隐担心的眼神盯着,便一脸苦笑地点头。
田笑带着他抄近路,边往后校门走,边问:“你想吃什么?”
高越张嘴想说个随便,但是随便太敷衍了,听起来就教人提不起劲,又转口道:“面吧!”
“你经常来这里吃饭?”高越问。
“偶尔。”田笑摇头。
“看你跟老板很熟啊!”高越接着道。
“也不是很熟,就是之前来这里吃饭……帮了点小忙。”
“哪里是小忙,你可是救了一条命。”老板笑眯眯地端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出来,放高越面前,继续道,“医生可说了,要不是你及时做心脏复苏,我现在就不在这里站着了。”
“老板福大命大。”
“那也是托你的福,慢吃,就不打扰了。”老板说完,扔下一个意味深明的眼神便识趣地进了后厨。
“很好吃的,我这个不爱吃面的人偶尔也会来他们家吃一回。”田笑边说,边抽了双筷子用茶水清洗。
“不用这么麻烦。”高越嘴上这样说,却也没有阻止。
“洗一洗干净些。”
“干净,我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他玩笑式地自我调侃道。
“我发现你总是对自己有一种偏执的看法。”田笑把清洗好的筷子递给他,“人吧总会犯错,毕竟这个世界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满意。但是了,犯了错,依然有人选择相信……”
“要是错的离谱,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呢?”高越打断她,语气突然犀利地发问。
田笑也不示弱:“心灰意冷还有一线生机死灰复燃,只要还活着,总有机会重新来过。”
“你不知道死灰复燃的结局大都是重蹈覆辙吗?”说完高越将头埋进碗里,嗦了一大口面。
田笑盯着他快遮住眼睛的头发丝想了会儿,端起茶壶给自己倒水:“反正你没有我想象的坏,却意料地比我想像的好。”
高越拿筷子的手愣了一瞬,紧而不明所以地哼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田笑问他。
高越抬头,盯上她的眼睛,风马牛不相及地说:“应该叫老板多加点香菜。”
考研时间正式敲定,考研大军像被下了绝症通知书般,121天不容置疑的死亡期限倒计时,正在以不容抗拒的分秒速度倒退。
孔夫子说未知生,焉知死。但有些时候,不经历一下死亡的惊心动魄,又哪知道生命的诚然可贵?
大四的课程安排最轻松,像田笑所学专业就只剩下一门必修课还在那里垂死挣扎地吊着。但并不意味这一学年好过,这只是身心疲于奔命的起始而已。
田笑有早睡的习惯,十点从图书馆折回寝室,准备睡前的洗漱工作。洗完澡,套上粉嫩嫩的睡裙,半干的头发被她拢起在脑后,翘起个小揪揪,俏皮又可爱。
一边刷牙一边想着该去剪头发的时候,门突然被人粗暴地一脚踢开。
“累死个人啦!”电脑书包像烫手山芋一样被苏茜甩上桌,本尊则四肢八叉地摊在椅子上要死不活,“这日子过得,感觉一天就耗尽了我一个月的精力。”
正在玩手机也是寝室最后出场的妹子瞥她一眼,一心二用搭起话来,“家里安排的留学路你不走,淹死人不偿命的浑水池你偏要趟。这叫自作自受呢,还是咎由自取呢?”
阳台上传来田笑一如既往地神批注,“这两个成语意思相近,没有可选性。”
许是近两月的久违,那妹子听了忍俊不禁。
苏茜嗤一声,偏过头抗议,“人生滋味的品法精髓在于你明知道前面有个火坑还往里跳,这叫无—所—畏—惧。”
“是愚昧无知吧!”妹子拆台道。
“所以你懂个屁!”
“屁我是不懂,但今天校微博下活跃度最高的那个‘小蛮腰’我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妹子向她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苏茜理直气壮的胆气瞬间漏了半截儿,不过嘴还是一样的死硬,“劳逸结合才是上上策。”
抓住关键字眼,田笑当即吐出一口白沫。杨贵妃一回头是百媚生,她一回头是书香气。
“唐朝诗人白居易,晚年有两个宠爱的女伎,樊素与小蛮。樊素唱歌清丽,小蛮舞蹈姿美,腰肢纤细,所以有了‘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被滥用的小蛮腰就出自于此。”
……
……
311寝室整体文化底蕴是一年比一年深沉,以至于寝室一干人等自认为可以流传坊间的千古名句几度横空出世,就是一直流传不出这块四方之地。比如……
“寝室安定,重在学霸。寝室动乱,重在学渣。”
“安定者,无嘉奖。动乱者,杀无赦。”
诸如此类朗朗上口又简单粗暴的即兴创作。
“看到没,这就叫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那妹子绕头一圈,向田笑捧去一个受教了的真诚眼神。
这一提点倒是让苏茜想起什么,她扯着嗓子有气无力地指名点姓呼唤田笑,为了传达那还算是喜讯的消息。
“那什么比赛的名单出来了,你不负众望的又上榜了。”
整句话说得毫无感情波动,淡得如饮白开水,甚至比白开水还无味。
随之而来的Congratulations也是一样的兴致平平,毫无喜感。而当事人更是一脸风轻云淡,一个“哦”字就转身继续刷牙漱口。
大学三年,田笑一大乐趣就是热衷于各大文学赛事。她有随写记事的习惯,累积成堆的素材全是她的生活点滴与灵感触动。厚积薄发促成的一挥而就,让她无一例外地囊括大大小小的荣誉奖励。
当初还有一个杂志编辑问她愿不愿意签约,她不是走这条路的打算,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能耐,只能敬谢不敏。
对于田笑获奖的事情,在接二连三的刺激下,大伙儿的免疫抵抗力再上一个制高点那是水到渠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