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传令+番外(303)

石头里有缝隙,所以才能过水,可依照黑暗的程度,一丝光也不透,是走不了船更过不了人的。

“霍大人!”

水流撞击石头的声音越来越响,落在船尾那个听觉好手的耳朵里,像密集的大鼓鼓点。他身子蜷成一团,朝霍定纯喊了两声,使劲儿抱着头颅:“霍大人,要撞上了!”

“撞不上!”

说话的却是姬洛,他的夜视能力好上许多,纵然混沌不清,却能依稀辨别两个人的影子。乍一瞧霍定纯背对船头而坐,还想拧头回看,一时腾不出手的他,干脆小腿一伸,一个横劈,以靴尾脚踝发力,压着霍定纯的手臂将他压回船舱中:“你们两个都趴好!待会看见阳光的时候,两只手能抓住什么就抓什么!”

说完,姬洛朝前方掷出手头的火雷子,跟着抱头贴身船板,小舟在急流中猛打了个旋,只听“轰隆”两声,碎石崩裂,恍如地动山摇。

霍定纯记着姬洛的话,光线刚从缝隙里铺落,他立刻攀挂在船舷上,一手扣着舱板,一手去抓,果然抓到凸石的一角。但他一个人臂力不够,拉不住整条船,眼看着脚下舟子还在往外缓缓漂流。

此刻,被关在石腹里的雾气从背后的缺口源源不断涌出,全挤在了狭隘的裂口处,日光恰好从穹苍散落,穿雾而入,顷刻间眼前只剩一片模糊。

但多年险恶的江湖经验告诉霍定纯,船绝对不能再往前走。

“我要拉不住了!”霍定纯几乎咬着后槽牙说话,在流水巨大的推力下,再好的武功也显得捉襟见肘。

船尾的侍从几乎和他同时喊话:“霍大人,我这边有石块,但是船尾差一点,手够不着!”

姬洛听声辩位,足尖一动,腾身而起,“嚯嚯”朝着后方的水流中推了两掌。

舟尾横偏,补上了距离,侍从立刻扑上去扣住石块往前一压,霍定纯趁势送力,舟子彻底在横开的缺口前卡住头尾,静止下来。

“我们先上去!”姬洛没有落回船上,而是在凌空时发现上头还有石块,于是先一步抓爬而上,低头朝下方二人招呼。

霍定纯招呼侍从从船尾拿了几件应急的绳索工具,跟着爬了上去。

没一会,三人触到泥土,向上摸到了植物根系,继续上爬,等翻身上了巨石顶头,果然看到近处有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

霍定纯擦了把脸,正准备坐下歇两口气,就瞧见那侍从指着正前方喊了一声“快看”,脸上瞬间露出惊恐的神色。

恰好此时江风徐来,将雾吹散一缕半缕。

只见方才裂隙出口三丈开外,一个巨大的漩涡翻动白浪,时隐时现,只要再往前多走一步,就会连人带船被绞入水中的石窟深渊。

肩头上背着的包袱滑落在地,那侍从小哥却像失了魂一般,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霍定纯皱眉,左右看了两眼,伸腿将包袱结踢开,拿脚尖把里头的水囊高高踢起,随后凌空抓来,拧开喝了一口,转头扔给姬洛。

从这一气呵成的动作来看,他还算比较镇定。

姬洛接过水囊,就近退后,坐在足有碗口粗的大树根上,脚悬空在外,盯着不远处的漩涡,默默喝水。

今日运气还算好,碰上个大晴天,过了晌午到未时,阳光最为炽热,很快白雾散了一半,周围的景象渐渐浮现眼前——

脚底下是嶙峋的石块,石块上,铺有草皮和软泥,泥上长着一棵参天榕树,独木成林,足有百年。夏季枝干最为葱郁,一汪翠色漫延足有三人展臂相连那么宽,细密的叶片足以将背后的江天阻隔。

由近及远,渐渐地,露出了更多的树和石块,这些石块与土层相连,石上生树,土上长草,慢慢合成一个覆盖范围极大的环形屏障。

那些雾气,就是从相连怪石的空腹里生出来的,里头的水比外面的水冷上许多。

往前一步,是刀削般的断崖,崖下湍急的流水有的从石头的缝隙里撞出,形成落差极小的瀑布,卷起白浪飞沫,落入眼前经久不息的漩涡中;有的则直接从树木庞大的根系里渗出,远远望去,仿佛那些色彩斑斓,红绿相映的植物,都长在浩渺的水面之上。

彩虹架在圆弧的上空,白鹭从凸石上展翅而飞,追着金色的光斑穿绕于花树之间,最后贴着涡流加速,向着薄雾之外的苍穹翀翅,在清风拨开的明光里,飞向江天之外。

霍定纯不自觉愕然张口,扶着树干起身,怔怔地眺望眼前壮阔的奇景:“姬洛,看来你猜对了,中心这片涡流就是楼中楼陷落的地方。太美了,我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形容,但我觉得,若有幸生于泗水,必不愿再赴世间峥嵘。”

那种美,生在废墟的绝望中,却又从绝望里争出新的生机蓬勃,仿佛从生到死,周而复始。

语毕,霍定纯侧目看去,发现不知何时,姬洛已寻着长风而立。方才,被水流沾湿的袖子已经干了,随风上下鼓动,烈烈作响。他脚下踩着的根系探向断崖之外,人立在最前端,两指宽的根茎托着他的靴子,仿佛托着一只随时会被吹走的蝴蝶。

姬洛做事干脆,绝不是蝴蝶那般美而脆弱,可霍定纯凝视着他单薄如削的背影,心里不自觉漫出一股悲伤,再找不出比这更贴切的比喻。

“喂!别站在那里,太危险,老一辈都说河里的漩涡会吃人,水性再好的弄潮儿落下去,也只有死路一……”霍定纯出言提醒,可话还没说完,姬洛真就双目一闭,向前跌落。好在,他轻功极好,眼疾手快,抢上前去把人给拉了回来。

霍定纯看姬洛双颊发白,目下生青气,不由失色:“姬洛,你怎么了?”

姬洛扶着他的手,慢慢睁开眼睛。起初,那双眼眸十分混沌,像被急雨搅乱的泥潭,过了数息,才渐渐澄清,可又如深幽无波的寒潭,没有半点神采,直至霍定纯猛掐他人中,才慢慢透出烟火气。

“没事,刚才头晕。”姬洛将他推开。

霍定纯望着空空的双手,问:“这里有古怪?你中招了?”

“没有,”姬洛摇头,将右手轻轻放在心口,“许是被这绝处逢生的美景所惑,你知道的,大起大落的情绪之后,人总会出点毛病。”

实际上只有姬洛自己知道,在刚才烟波散尽时,他心脏宛若被一双手狠狠攫住拉扯,随即四肢发软,脚步失力。这个地方带给他身体的反应,格外的强烈,甚至要远胜惠仁先生设阵的红木林。

“没事就好。”

霍定纯松了口气。打从入迷雾开始,姬洛的判断就没有出现过差错,眼下这一圈环石带遗迹虽然瞧着平安无虞,但难保泗水门人不会故弄玄虚,若真到了那一步,他还得指望姬洛,毕竟离成功只一步之遥,万万不敢再出差错。

趁他俩说话,那侍从也没闲着,熟练地把绳索系在背后的大榕树上,随即原路返回舟子上,用铁钩挂住头尾,在夹缝两臂一丈高的位置,将鱼钩钉贴着麻绳嵌入石头中固定,防止水流将木船冲垮。

既已来了,就得留下后手回去。

左右不是石头就是树,除了他们三人,并未有人迹,姬洛朝漩涡多看了一眼,心有余悸:“这个样子不大可能再有活人。我不敢想象陆沉时的情景,纵使在船上都会被卷下去,更何况人在水里,逃不出去的。”

霍定纯面色阴沉,托着下巴沉吟了片刻:“还是四处再看看,我们沿着这片环带检查一圈,如果没有线索,就如实回报。”

三人从大榕树左面开始攀爬,翻过三座凹凸的巨石后,遇上了一片水没浅石的林带,这里虽然水流流速缓慢平稳,但因为没有泥土也没有大石,石头之间的联系非常微弱,几乎靠浸没水中的林木根系盘缠维持。

左右再没有下脚的地方,那侍从轻功不足,只能留下接应,姬洛和霍定纯一面攀枝借力,一面踏水而动,饶是如此,脚下点过的碎石仍剧烈晃动,好似随时会松动沉底一般。

过了林带,又翻过一座怪石石窟,姬洛故意慢跟了两步,落在霍定纯后方,扶着石窟顶端的大榕树回望,随手落了一道标记——

每一座留存的石窟顶端都有一棵参天巨榕,若不是设计修筑汀渚的人有强迫齐整的怪癖,那么这些环树,极有可能是某种屏障保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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