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56)

推开面前案宗宋毅抚案起身,绕过书案跨步朝外走去。边走边笑道:“走,爷等不及要去瞅上一瞅,那个难得多管闲事的,是真热心肠呢,还是暗搓搓憋着坏呢。”

月娥攥着药包提心吊胆回院子的时候,正好赶上两人从屋里出来,各自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的,缠缠腻腻的一副依依不舍的辣眼场景。

当即一口气堵在喉间,憋得她差点破了功,要当场破口大骂。

却也只能憋了回去,毕竟那是相府的三爷,她的主子,身为奴婢的她岂敢放肆。

退去一边死死垂低着头,直待那厢依依惜别完举步离去了,月娥才从暗处冲出来,颤着手指对着尚一脸娇羞的云舒骂道:“你是不是疯了!你若想死,可别拉着我!”

云舒满是红晕的脸庞瞬间煞白。她幽幽的看向月娥,见月娥惊怒交加的模样,咬了咬唇道:“月娥,你放心罢,便真有那日死我一个便成,断不会连累你。”拧身离开之际,又幽幽道:“三爷还能怜我,疼我,便就是死了我也甘愿。”

那头也不回拧身进屋的身影,让月娥一阵头晕目眩。

继而狠狠摔了手里药包,捂脸痛哭起来。

她这般舍了脸面,冒着风险去求了此厢,也不知是为了谁!

月娥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那日夜里见着三爷悄摸过来,她还欢喜着,当是相府到底没将她们作为弃子。后来三爷与云舒单独叙话,她也多做在意,因为三爷统共没说三五句便匆匆离去。

此后三爷便隔三差五的过来,由开始的待片刻,待一炷香,到待上足足一刻钟,再到两刻钟或更长……也不知是不是多次前来没被人发现,而让三爷愈发毫无顾忌了起来,前个日子三爷来的时候,两人在屋里的动静竟然不对劲了。

经过人事的她如何不明白,可正是因为明白她才心惊胆颤。她从来不知,素来胆小谨慎云舒如何来的这般大的胆子,做出这等子胆大包天的事来!

一旦事发……难道她还期望三爷会保她?若她仅仅是督府上的奴婢或侍妾都好说,可她是出自相府啊。

便大人能饶过她,相爷也断容不下她。

若是一个不甚有了身子……月娥抱了抱肩,怕是死都不能痛快了。

抹了把泪,她弯下身子将地上的药包捡了起来,转身毅然坚定的往院内膳房方向去。虽是用过的,药效必然是弱些,可聊胜于无。

云舒若敢不吃,她就硬灌。

今日那月姨娘走后,彩玉彩霞几乎是飞奔到里屋,慌里慌张的将廨舍那贵客的吓人癖好告知了她们姑娘。

本以为她们姑娘听后亦会紧张慌乱,继而会起了小心提防之意,接下来一段时日也不会外出了,可没成想她们姑娘听后只怔了会,然后便面色平静的说了句知道了。

彩玉彩霞咽了咽唾沫,觉得姑娘的反应有些奇怪。

“姑娘难道……不怕吗?”她们忍不住问。

“怕什么?”姑娘语气平和的反问。

自是怕……怕若真……到时候失了大人的宠。她们嗫嚅的说着。

可接下来她们姑娘的回答直接令她们呆若木鸡。

“这话莫要再提。”她们姑娘平静道:“身为奴婢,为主子解忧是本分,真有那日亦是身为奴婢的荣幸。谈不上怕字,那是越矩。”

彩玉彩霞二人恍恍惚惚的退了下去。姑娘说的话,她们好像……没怎么听懂。

苏倾独自在榻上坐了好一会。

怕什么呢?她想。

宋毅和那廨舍里的官员有何区别?

旁人如何她不知,可在她这,她觉得都是一样的。

若说有区别,那就是多一次少一次的差别吧。

既然没什么差别,那她还怕些什么?怕不能守身如玉?苏倾简直要发笑,她这惨败身子,可有玉可守?为谁守?宋毅?

有些可笑了。

难道为了避免那多出来的一次,要生生断了接下来一段时日的出府机会?

苏倾垂眸想,除非她换了个芯子。

夜半时分,苏倾睡得迷迷糊糊之际,院外隐约传来些嘈杂声。

她怔了会,而后一惊,继而觉得不太可能,因为他昨个夜里才刚过来,近来他不是一直很忙,怎么会两次间隔时间这么短?

正这般狐疑乱猜着,珠帘被碰触的叮咚声响起,接着屋门就被推了开来。

衣摆摩挲的窸窣声一起,苏倾就忙撑了身子从榻上坐起,隔着朱色床帐静静看着朝这阔步而来的挺拔身影。

“醒了?”几步走到榻前,宋毅抬手撩开床帐就坐于榻边坐下,抬眼看着拥着身前薄衾,犹带几分睡眼惺忪的人,不免戏谑道:“人还没醒利索呢,这就迫不及待的爬起来,可是一日不见就想爷想的打紧了?”

苏倾唇边浅浅弯了下,而后就垂眸不语。

宋毅瞧她一副乖巧模样,忍不住抬手去抚她披落下来的发,带着薄茧的手指慢慢穿梭于她发间,轻柔的拨弄。

“可有什么话想跟爷说的?”见她迟迟不开口,宋毅到底没忍住,遂开口试探问道。

可结果令他有些失望了,只见那厢只轻微摇了摇头,便依旧保持低首垂眸的模样,好像是真没事般未吐半字。

宋毅抚在她发间的手一顿。他抬眼定定看向她,见她白净的面上一派淡定从容,不是故作为难的装模作样,也不是欲言又止的矫揉造作,而是面上除了带些困顿的疲乏便真的平静无波,若不是信得过暗哨的能力,他还当真会以为是那厢情报弄错了去,以为她是真的不知情。

宋毅便还真有些纳罕了。

若换做是其他女人,怕是早就等不及的向他添油加醋的告密,毕竟京城那些年里,他也见多了女人的争宠手段。遇上千载难逢的将对方拉下马的时机,哪个会轻易放弃?不落井下石就算良心了。亦如他们官场上的搏斗,若是有干掉政敌的大好时机,哪个也不会心慈手软了去。

也不知为何,她越是这般,他越是偏想知道她那厢是如何想的。遂又颇有深意的看着她道:“今个那月娥可是来找你了?”

“是的。”

回了两字,那厢又抿了嘴不语了。

宋毅心里就痒痒的,忍不住道:“你就没什么别的话想对爷说?”

第52章 疯了罢

这句话宋毅今晚提了两次。

苏倾微怔过之后就慢慢垂了眉睫, 目光落在被衾上勾勒墨梅的刺绣花纹上,似有略微的出神。

以往到她这, 除了榻间戏语他几乎从不与她涉及旁外话, 今个竟是这般例外,不但单独提了月娥的事, 又唯独将一番话强调两次……这便足以说明问题了。

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苏倾这一刻觉得他分外可笑。既然督府上下的一切事物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他又何必做若无其事状来套她的话。

想让她说什么呢?又有什么好说的?而他又想从她口中听到些什么呢?

“爷问你话呢。”宋毅见她好一会的沉默不言, 不由出口催促道。说话间也将目光在她面上来回逡视,仔细端详。

苏倾的目光依旧落在衾被上的刺绣上,闻言便缓缓启唇道:“回大人的话,并无旁的话了。”说着,便伸了手往他衣襟上探去:“夜深了, 让奴婢伺候您入寝罢。”

宋毅却一把抓过她的手, 稍用力便顺势将人往近前一带, 挑眉看她笑道:“不急。爷最后问你,是真的没旁的话?”

苏倾摇了摇头,低低道了声没了。

宋毅嘴角的笑意收了起来。

抬手抚她鬓角, 他的目光始终未离她的脸庞,声音略沉:“莫不是爷不将话彻底挑明, 你就能咬死不松口, 一路装傻充愣下去?还是在你心里爷就是傻的?”

不等苏倾答话,他那厢反而腾起了莫名的沉怒来,掌心转而向下握着她下巴, 迫她抬头与他对视,出口的语气亦重了几分:“冒着开罪爷的风险,也要替这两个与你不甚相干的人瞒着,你所图什么?嗯?”

见他眸光沉沉隐有暗怒,苏倾略有诧异他这莫名来的怒。大概想了会,觉得他可能是因为她的隐瞒,冒犯了他身为主子的威严。

略一沉默,苏倾便开口解释道:“奴婢并无欺瞒大人的意思。”

宋毅一言不发的盯视着她。

苏倾继续道:“奴婢不说,是因为没甚必要,左右督府一切都逃不过大人耳目。而奴婢……”眼前不由浮现当日云舒那羞怯盼郎归的模样。虽那月姨娘没有点明亦没细说,可苏倾能猜得到,她过来所求的避子汤药定是为云舒而求。能让那一心盼郎,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守着心守着身的女人,而心甘情愿舍身的,必定是她期盼已久的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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