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157)

“舅父,您且留步。”

宋毅刚踏出殿外,突然听见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那圣上急切的呼声。闻此,他脚步略顿,就转身看来。

圣上一路疾步,急匆匆的赶过来,至宋毅面前几步处停住,急喘着气道:“舅父走的忒快了些。”

宋毅做诧异模样:“圣上寻臣可是有事?”

“自是有的。”圣上微叹:“舅父前些时日身体染恙,朕跟母后都甚为担心。尤其是母后,这段时日茶饭无思,每日为舅父担忧,常常暗自垂泪。如今舅父终于否极泰来,身体大好,想母后若得知还不知该如何欢喜。遂想问问舅父,若得空,可否到慈宁宫走一趟,也好安安母后的心。”

若细看,能看出少年帝王俊朗的面上隐约带了丝期求。

宋毅的手指无意识摩挲了下剑鞘,垂眸略顿片刻,就抬眼笑道:“是臣让圣上跟太后忧心了。若太后不嫌臣打扰,臣这会就去慈宁宫看望一下太后娘娘。”

圣上大喜:“自然是不打搅的。”

说着便微侧过身来,有要与他舅父并肩而行的意思。

宋毅并未就此抬脚而走,反倒冲着远处漫不经心的招了招手。不多会的功夫,福禄小跑着匆匆而来。

圣上怔了下。宫里头除了主子们,其他人皆不得带侍从行走。从前这叫福禄的下人都是在宫外候着的,今日竟然被他舅父给带进了宫来。

也只是刹那功夫,圣上就面色如常。依旧是侧身含笑而立,仿佛他舅父带侍从入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宋毅示意那福禄跟上,然后转身与圣上一道,往那慈宁宫的方向而去。

太后闻信后就早早的在慈宁宫门外候着,远远的见着人过来,就掏出了帕子擦着泪迎了上去。

“哥哥大好了也不派人通知我一声,任凭我在这宫里头胡七八想的担心。”

宋毅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那几个宫人,而后笑道:“担心什么,我福大命大,身体好的很。不活个七老八十,阎王爷都不肯收我。”

不知为何,宋太后听这话,总觉得不自在的很。遂拿帕子擦拭眼角略掩饰了番,嘴里应道自是的。

圣上道:“舅父病体初愈尚吹不得风,咱们还是进殿说去吧。”

宋毅颔首应了。然后解了佩剑,随手扔给福禄。

一行人遂踏进了殿里。

宫人上了茶,三人围坐桌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宋太后见宋毅谈兴不高,不由暗下拧了拧帕子,再抬眸时已微红了眼圈,略带哽咽道:“大哥何故如此?来了我这,便不言不语的,可是还在怪我之前莽撞,闯了你的府邸,打了你的人?”

不等宋毅回应,圣上却突然起了身,站到宋毅跟前作了一揖:“说来都是朕的错,到底是朕年少失了稳重,一听舅父病重顿时六神无主,只剩一个念头便是要去舅父府上,好快些确认舅父无恙。偏那起子奴才不知分寸,也赖朕管教无方,才惯得他们无法无天,惊扰了舅母,实则罪该万死。”

说到这,他转向殿外命令道:“来人,将那罪奴沉香押上来。”

“不过个奴才罢了。”宋毅搁下了茶杯,慢声道:“别叫上来了,碍眼。”

圣上跟太后面上略有僵硬。

圣上重新回了座位,笑着说道:“舅父说的是。一个下贱奴才,还不值当舅父亲手惩治。不过舅父放心,她犯了大错,朕定令人重重罚她。”

宋毅可有可无的应了声。这般又坐了不多会,他转头看了眼滴漏,然后抚案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圣上跟太后,也早些歇着罢。”

圣上与太后忙要起身相送,宋毅抬手制止,劝道:“外头风大,莫要送了。”

说着,他转身到架子前拿起氅衣,抖开披上后,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宋毅离开不一会,慈宁宫的嬷嬷颤着腿进来。

宋太后不经意朝那嬷嬷那一看,下一刻却陡然惊得站了起来。

只见她宫里这嬷嬷,头发上、脸上甚至是身上,皆是溅的血珠子,那惨红的颜色与她白的吓人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令人惊耳骇目。

宋太后心跳如擂鼓,心头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艰涩的咽了咽津沫,颤声问:“沉……沉香呢?”

那嬷嬷陡然打了个觳觫。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来话,只颤巍巍的伸手,指向了殿外的方向。

宋太后让圣上扶着,脚步虚浮的走向了殿外。

外头,沉香满身血的伏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通往殿里的那最高一层的石阶上,却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双手。那双手纤细修长,左右食指上的玉扳指清晰入眼,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款式。

宋太后眼一翻,晕死过去。

通往宫外的路上,宋毅嘱咐福禄:“回去别乱说话。”

福禄忙道:“大人放心,奴才知道。”

说着,福禄低头看了眼手里佩剑,又小声问:“大人,待奴才回头将这剑洗净了,再给您送来?”

“不必,送你了。”

福禄喜道:“谢大人赏!”

宋毅进屋的时候,苏倾正伏案书写着什么。

他放轻了脚步走近瞧看,这方恍然,原来是为元朝整理的所谓的学习资料。

之前听她提过一回,说是要根据元朝的学习进度来整理一套学习方案什么的,还要做一本习题,道是元朝这般学习起来有重难点,会容易许多。

他本当她随口一提,没成想还真开始着手整理起来。

瞧她伏案一本正经整理的模样,他不免哑然失笑。

苏倾这才瞧见他。回头看他一眼,然后又转过头来,继续集中精力书写。

他便有些不爽了。俯身收拾了那些资料,搁置一旁,又颇为霸道的将她手里的笔夺过,鼻间溢出哼笑来:“你这怕是将元朝当成大才子来培养吧?照爷来说,元朝学习些诗词歌赋也就成了,那些四书五经之类的科目就大可不必了。将来又不用她考科举,挣功名,何苦让她受这累?也累着了你。”

“那不成。”苏倾就要去夺他手里的笔,解释道:“所谓读书可以医愚。书读的多了,人也能变得明智。况且将来元朝嫁人,自是要嫁学富五车的正人君子。与夫君相处,若是没些共同语言,那他们小夫妻俩只怕会渐行渐远,处不出深厚情谊来。”

宋毅转身倚在桌沿,不安好意的将胳膊高抬,就这般挑眉看她颠了脚,使劲伸了手也够不到的窘迫模样,不免闷声发笑。

苏倾瞪了他一眼,收了手。

他便不再逗她,将手里笔重新塞她手里,笑道:“罢了罢了,给你便是。不过刚你这话甚是合爷心意,原来在你心里,爷也算是个正人君子了。”

听他非要歪曲她的话,她本不欲对他多加理睬,可又想起一事,就且将笔放下。转身去净了手后,从袖口拿出个荷包,递给了他。

“这是元朝给你的绣的,说让我代为转交给她爹爹,顺道也让我代为祝你,日后能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宋毅一听这祝词,憋不住笑了:“待爷八十岁大寿时,再念这词不迟。”虽是这般调侃着,却已小心的接过了这小小的荷包。

“对了元朝呢?怎么爷进来时,没见着她?”

苏倾无奈道:“你还不知她?看似大大咧咧,实则脸皮薄的打紧,让她做这般温情的事,她哪里好意思?绣好后强塞我手里,再丢给我一句话后,就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宋毅摇头失笑。而后看着这大红绸布配绿线的荷包,到底没忍住大笑出声:“爷活了这把岁数,怕是平生第一回 见着这般绣工出奇的荷包。你确定请回来教她的绣娘,是那号称绣工京城第一的?莫不是倒数的罢。”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你快止笑吧。”苏倾低道:“元朝这会,指不定在哪处偷听呢。”

宋毅的笑声戛然而止。

“元朝这绣工大有进步,看来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爷这心里边,甚是欣慰啊!”

这般感叹的说完,他珍而重之的将荷包给系在了腰间。

系完之后他不经意抬眸,竟捕捉到她眉目之间没来得及收回的淡淡笑意,他便立即反应到刚她那番是戏谑之语。

当即他心下不免一动,纵是被她戏弄,也凭空生出无限的窃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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