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139)

就在她发怔的这会功夫,车上的府兵一股脑的跳下了车,一概挡在车前,戒备森森。

“让开吧。”苏倾下了车,平静道:“相府与我有旧,容我稍叙一番。”

府兵们让开道来。

右相府上管家上前行了礼,道:“相爷令奴才过来传个话,说是若您哪日得了空,还望能过府一叙。”

苏倾面色一怔,而后便问:“相爷如今何在?”

管家忙道:“相爷此刻正在府中。”

府兵们顿时紧张起来,不由小声提醒着:“夫人,大人还在府上等您。不若先回了大人再说?”

苏倾恍若未闻,只看向管家问:“若此刻前去,可是方便?”

管家忙朝外让开身体,恭谨的请她上马车。

苏倾遂跟随着管家上了相府马车,往右相府邸的方向而去。府兵们见她态度坚决,哪敢硬拦,只得分出一人急急回府报信,其他众人紧紧随在相府马车之后。

到了相府,一干府兵们自是被拦在门外。他们还要硬闯,却被苏倾给劝住。

“你们且在这候着吧,我叙完自会出来。”

右相候在正屋厅堂,垂垂老矣,枯瘦如柴,整个呈现出一副行将就木的枯败之色。

苏倾见了,心里有些难过。

右相强撑病体在座上,虚抬了下手:“过来坐吧。”

苏倾来到他的对面落了座。

“您竟病的这般严重。”苏倾见他枯瘦的面上尽是青灰之色,目露不忍:“相爷需保重身体,宽心养病,切忌太过操劳,好生休养身体是正经。”

右相眸光放缓,摇了摇头道:“你不必替我担心。老夫这把岁数了,活至今日已足矣,没什么好惋惜的。”

说到这,他又叹气苦笑:“若能赶在前头去了,倒也是恩赐。免得让我这把老骨头,再次白发人送那黑发人。”

苏倾知道,这所谓的前头,是指圣上之前了。

一时间心里百味杂陈,既是心酸,也是面对生命流逝的无力。

说了这会话,右相便有些无力支撑,缓了好些时候,方勉强撑了精神,再次看向苏倾。

“老夫想求你一事。若你肯应,老夫来世当衔草结环以报之!”

国公府上,宋毅闻讯,生生掰断了手上朱笔。

“你们死的不成?她要去,就不知道拦?”

那回信的府兵嗫嚅:“夫人硬是要去,属下们怕冒犯,也不敢硬拦……”

宋毅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沉了下来。

福禄在旁忙给那府兵打眼色,令他闭嘴。

猛推开案上公务,宋毅起身,抬腿大步朝外走去,边走边喝:“备马!”

苏倾没料到右相提出的请求是这个,一时间有些怔忡。

“老夫知道是有些为难了你。”右相叹声:“可宋毅此僚心性冷硬如刀,除你之外,老夫实在找不出另外的人能影响到他。”

苏倾回过神来,忍不住道:“可是我……再微末不过的人,与皇权大业相比,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又如何能影响到他称帝与否?我倒不是推脱,只是怕辜负了相爷的嘱托。”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右相看向她,语气深重:“你只需待在他身旁。将来你的儿子,你要保证他绝不会南面称孤!这般承诺,你可是能应下?”

宋毅那是何等心思深沉诡谲之人,这些年来,处事简直滴水不漏,却唯独失智了两回。

一次是为宋贵妃,率兵围在宫门要人。

再一次便是为了她,竟不惜与他撕破了脸,甚至要割舍些利益也要将她交换。

宋毅那厮看似风流实则薄情。

他早该想到的,那般薄情之徒却唯独对她几番失智,其实已早就说明了原因。

望着右相殷切的眼神,到口的话就没说出来。她其实想告诉他,她此生不会再有子嗣了。

可她知道,若她此话一出,老者必定失望。

她又如何能残忍打破老者最后的期盼?

遂点了点头,低声道:“若是相爷所盼……苏倾便就应下。”

右相大喜过望。

苏倾临去前,右相又叫住她:“可曾怨过老夫那一年多来,再从未去看望过你?愿你能理解,身为一个父亲,我……”

“相爷。”苏倾回头看他,笑道:“苏倾始终感念您。谢谢您在我危难时候伸出援手,救我出牢笼,给了我一方自在安静之地。这份大恩大德,苏倾常感到无以为报,只会感念,又岂会生怨?”

苏倾离开后,右相老泪纵横。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他的芥蒂。

刚出了院子,苏倾便见一人怒发冲冠的打马前来,再瞧他身后,两方人马对峙,想来他这是硬闯而来。

宋毅在她面前几步处勒了马。沉着脸将她由上至下迅速扫过,而后猛一伸手就将她掳上了马,握着缰绳一转马头,继而风驰电掣的往府外而去。

“最后一次了苏倾。”他附在她耳畔咬牙切齿:“别再有下次了,否则……”

风疾,马蹄声大,他后面说的什么她也没听清。

她也不去探究,脑中只是反复回荡着相爷的嘱托,心里,很乱。

第126章 他有数

夜间, 苏倾梳洗过后坐在床沿。

不多时,主事婆子便端了碗药进来, 放下托盘后就拿着汤匙搅了搅, 大概凉了些就端于苏倾面前。

苏倾的目光忍不住落那药汁上。

这是前个月宋毅找来御医给她开的药,早晚间各一碗煎服, 说是给她调理宫寒之症。

宋毅掀帘打外间进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她盯着药汁发呆的模样,不由挑眉问:“怎么不喝?”

苏倾便接过药, 面色如常的喝下一口,道:“这药喝过好些时日了,也不知还要喝上多久。”微顿,又道:“是药三分毒,要不就停了吧。”

宋毅刚在外间沐浴完, 此刻身上尚有些湿漉, 正拿着毛巾在胸膛腹间擦抹着, 闻言,动作一顿。只须臾,又开始不紧不慢的擦拭。

“且先再吃些时日。”他道, “待去了症,再停了不迟。也省的你小日子时候, 总是遭罪。”

苏倾听他说的肯定, 而她小日子的症状的确有所缓解,便不再多虑,端了药一概喝下。

宋毅看她一眼, 然后拿了毛巾擦过面部和脖间。

旋暖熏炉温斗帐。窗灯焰已昏,映照出那绣帐内渐浓春意,红浪翻飞,还有那鸳鸯绣被下的颠鸾倒凤,迤逦相偎傍 。

事毕,苏倾强打精神,挣扎的要推开身上之人。

宋毅余韵未歇,正厮磨于她唇齿间几番回味,见此,便不得不从她身上抽离。俯身看着她,低哑着嗓音询问:“怎么了?”

苏倾回道:“我想沐浴。”

宋毅便看着她笑道:“安置前不是沐浴过了?御医不是说了,夜间沐浴此数不可频繁,省的积攒湿寒之气。一会擦身便是了。”

两刻钟后,苏倾裹了外裳打屏风后出来,主事婆子吩咐下人将那浴桶给仔细抬了出去。

身子擦干后,她再次换了睡衣,上了床榻。越过床榻外侧的人,于里侧背对而卧。

宋毅不动声色的靠过去,揽了她腰身,与她脊背紧紧相贴。

“差点忘了,有件事需与你说下。” 他灼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语气倒似平常,只是说话间他的唇若有似无的擦过她的耳垂:“王凤鸾秋后便要问斩。可临终之愿,却是想要与巫昌邑合葬。本来此事与爷也不相干,可她偏托了人央求到爷这,爷碍于人情,却也不好不应。只是此事,总归要先问问你。”

说着,他突然含过她耳垂,含糊道:“你如何看待?”

苏倾很是不适他的这般亲昵,想要躲,却被他箍的紧无处可躲,遂就罢了。

脑中反应着他这番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巫昌邑不是原身的夫君?如何又与那叫王凤鸾的女子有牵扯?

她不知前因后果,自是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遂沉默了些时候,方问:“王凤鸾,是何人?”她觉得这名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宋毅在她耳垂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才缓声解释道:“她是左相嫡女,匈奴王庭的阏氏,本名王鸾,昔年被赐和亲后,圣上特赐一凤字。”

说着他轻笑了一声:“你大概不知,昔年巫昌邑与她是情投意合,二人郎才女貌,极是般配。可惜后来王凤鸾和亲匈奴,他们便劳燕分飞。后来巫昌邑弃了官职远走他乡,也都是因此女缘故。你看,到底是少年情谊,非比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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