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疫病变化极快,几天便是一个模样,小贤子一直觉得,若不是那些个太医贪生怕死不肯实心用事,只一味想着等染病的人死绝便好了,或许也不至于此……
太医院乃是天下医学之首,如此多医中圣手只要肯用心研究这疫病,又岂会一点办法拿不出来?
当初十五殿下从发病到后面拖着的那一个月,小贤子是看得清清楚楚,在主子的强压下,那些太医战战兢兢,也开出了好些有用的方子,否则十五皇子年幼体弱怎么可能撑得了这么久?
可惜现在说什么也是没用了,就在三天前,冷月已经出了景仁宫入了慈宁宫,成了太后跟前听用的人。
背主之奴,当人人唾弃!
可事实上,冷月却活得风声水起,比小贤子比钱云来都活得更好。
她是钱凤英派来的人,又贴身伺候钱云来,对这兄妹二人都有一定的了解。钱云来眼看必死无疑,可钱凤英却仍旧手握重兵。钱云来一死,独留一个养在仇人膝下的独子,钱凤英唯有钱云来这一个亲妹妹,他必然恨极了皇帝与程纤,是不可能和他们站在一边的。留下一个冷月,若能借此和钱凤英有了联系以图结盟,对太后一党来说实在是大有裨益。
太后的棋子布得很多很深,可京城却摇摇欲坠,若是城破那就一切休谈。
听闻皇帝已经到了南京开始下旨召集各路人马,生怕有兵强马壮的军队真的解了京城之围。
京城若城破固然会让皇帝威信大跌,甚至于引起不可预估的大变动。可皇帝已然出逃,就更加不能让太后等人守住京城击退叛军。一旦如此,陈甫的皇帝梦也就该完结了。刚死了一个太子,陈甫可不想又立 一个,还是一个比陈宁渊强势百倍的储君。
陈甫此人年过半百可谓历尽风霜,但无数次的威胁与历练并没有将他变成一个精明强干的帝王而是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所谓家国天下都不如自己的利益来得重要,只要他活着时舒心管他死后洪水滔天。
所以陈甫并不在意京城被流贼攻破会给这个国家带来多大的冲击,他只担心一旦太后力挽狂澜,等待他的就是被迫立下太子然后有一天莫名其妙的死去。
知子莫若母,虽然太后并非陈甫亲母,可几十年的交锋早就让太后摸清了她这个‘儿子’的脾性。只是,就连太后也没料到陈甫真的丝毫不怕天下人的指责,竟然一意孤行下旨前来解京城之围的军队全部开往南京。
因为南京也出现了流贼,既然是勤王救驾,那自然是王在哪里军队就往哪里走才对。若敢抗命,一律按抗旨罪斩首示众。
京城守了将近两月,虽然未到弹尽粮绝的地步,可人心浮动却是显而易见。
慈宁宫内,太后又一次召见了张宸生。
“张阁老实是仁义君子,”太后真心实意的感叹,“哀家过去总对阁老有所误解,认为您跟皇帝也无甚区别……可如今皇帝早早的就跑了,抛下京城,抛下如此多的百姓。阁老您本也可以追随皇帝去南京,可您守住了,不仅守住了京城,也守住了一世英名。可是阁老……”
太后沉默良久才接着说出剩下的话:“若真的守不住城破人亡,哀家与阁老的身后名恐怕不会好听,阁老坚持了一辈子的名声说不定也要毁于一旦。毕竟……史书如何,乃是胜者所书,我等若败可真是……一败涂地再无从头来过的机会了。”
张宸生站在太后最喜欢的小池边正喂着鱼,直到太后的话告一段落他才放佛将将反应过来。
“哦,太后所言甚是。”
“仅仅甚是?”太后的目光狐疑的看着张宸生。
“唉,”张宸生叹了口气,“也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臣一生都在朝堂上打转,有时不免误入迷途,将权利争斗看得太重,反而失了本心。事到如今臣身已朽,能在最后的时节为国为民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臣也不算愧对了。”
太后长叹一声:“没料到,到了今日竟然只留下了我们两个老家伙支撑局面。”
张宸生摇头一笑。
“京城里的消息还是送不出去吗?”太后问。
“流贼势大……臣已经尽力了,”张宸生隐晦的看了太后一眼,“不过,该来的始终都会来,太后也不太过忧心。”
太后忽觉头痛,她皱着眉也只能附和:“不错,该来的始终都会来的。”
或许是应了太后的话,半月后一只风尘仆仆的军队到了京城。
当时张宸生正在城墙上等待,当他看见那只军队打着的旗帜时就第一时间下令让人带军出城接应。
“阁老,是援军……是援军啊!”
“本阁老还没瞎,”张宸生虽然也有喜悦可更多的却是凝重,“下令里外合击,今日必然要重创流贼!”
京城之外伏尸无数,流血千里,前来支援的军队终于进了城,太后听闻消息急忙赶来。
“四皇子呢,四皇子呢?!”
堂中坐着两人,张宸生与卫青林,两人相对而坐,身上的甲胄还未除去,在太后来之前两人一句话未曾说过,连寒暄都没有,可是很多事却早就达成了共识。
“卫……青林?”太后震惊于眼前出现的人。
“太后安好。”卫青林稳坐不动含笑对她点了点头。
室内无人,除了卫青林就是张宸生,太后也未带什么护卫,甚至因为匆匆赶来,只有几个抬辇的小太监。
屋内燃着香,沉闷得让人心头发慌,太后忽然想起屋外好些披着战甲的护卫,她惊疑不定猛的转头看向一旁的张宸生。
张宸生未起身只低头喝了一口茶。
王善也看出了不合常理处:“来人……来人!”
卫青林皱着眉头:“王公公未免太吵了。”
话音落,从屋外走进来两个着甲的士兵。他们都很沉默,沉默着走进来沉默着拔出刀。
王善顿时如同被掐住嗓子的鸡。
屋内的气氛让人更加难受了,王善背上冒出了冷汗,尤其是他发觉被自己扶着的太后竟然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四皇子呢?”太后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一句话。
张宸生避开了她的目光,又喝了一口茶。
“张宸生,哀家真是看错了你,你真是无耻无德!”
卫青林撇开茶盅里的浮沫:“太后以后有大把的机会说这些废话,如今还是知情识趣些,也免得横生枝节。”
坐在首座的卫青林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太后本来一直避免去看他,可此时却不得不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卫青林对她笑笑:“刚才那个问题太后何不问问在下,张阁老一直守卫京城怎么知道四皇子的下落?”
太后咬咬牙:“听你的口气,你知道?”
卫青林一向不是个爱废话的人,即使是在这种时刻,他本可以慢慢的吊着对方,欣赏对手的恐惧与失态,可他只是单手端着茶盅,剩下的一只手随意的掀开了放在桌上的盒子。
这盒子一直放在哪儿只是无人在意,此时盖子一掀开,顿时显出它让人毛骨悚然的存在感。
陈宁阳的头颅狰狞的躺在其中。
第74章 等*
时间飞逝,虽然天还是一样的热,可已经入了秋。
钱云来夜里睡不着,白天却一直昏昏沉沉,她时常发着热,在这样燥热的天气就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
这一天,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钱云来在傍晚时昏昏沉沉的睡着了,醒来已经是半夜,过了好一会她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有人在身边。
“小贤子?”
“是我……”这声音让钱云来颤抖了一下,她睁开眼看去,看见了一双眼……灿若星河,睫长如羽。
那一瞬间太多情绪涌上心头,钱云来竟然一时失言。
“别哭云来,”卫白苏布满茧子的手小心翼翼的为钱云来擦去眼泪,他展颜一笑,“我来了。”
钱云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的落下了泪。
“滚……”
卫白苏没听清钱云来的话,他伏下身贴近她:“你说什么?”
钱云来用尽了所有力气,一巴掌打在卫白苏脸上:“滚!”
“云来……”
“滚……滚啊……”钱云来缩到角落里,夏天的被子本就薄,钱云来遮住了脸遮不住脚,她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瘟疫的红斑,看起来可怖非常,“萧贤……萧贤,你给本宫滚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