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了,因为对方是完全看透了…是了,从小到大颜异就是这样的人,他什么都看透了,只是不说而已。
最终,颜守只能低声道:“昭明,你真不会做多余的事?…那你去长安做什么?”
颜异并没有说谎,数年前他已经犯了那错了,如今不可能一错再错。真的什么都不管,只冲上去,平添伤害而已——他得去见她一面,去了解一些事情,去说明一些事情,然后就这样了。
“若你不是念着与不夜翁主再续前缘,这趟去长安又是何必?难道是为了那位‘无忧翁主’?可是,就算无忧翁主真是你的血脉,那又如何呢?终究是不能相认…我不知道昭明你是这样喜爱孩子的。”说到最后一句,颜守甚至有些赌气了。
颜异不是很想和颜守解释这个问题,他本来就不擅长解释,更何况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向颜守解释的必要。说的直白一些,在这件事上,颜守根本没有知情权…这关他什么事?
今天之所以告诉他,他此行不会做别的事,已经是某种‘话多’了。只是考虑到他,还有家中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或许会忧心忡忡,这才多说了几句。
说了之后还要追问,实在是——他本来就没有义务向无关的人解释清楚什么事。
从本质上来说,颜异从来就不是一个热心的、好说话的人。事实上,他这样高门出身的天才人物,也不太可能养成那样的性格。
对于颜异而言,他此去长安想的并不是再续前缘,只是有些事他得去问陈嫣,有些事又非做不可——这个女儿是怎么回事,以及,需要他做什么吗。
那个孩子,他已经认定那是他的孩子了。但是,有些事非得当事人承认不可,他得听陈嫣亲口给他肯定的答案。还有,即使他知道这是白问的一句话,他也得问出口…他可以为陈嫣、为着个孩子做什么吗?
这个孩子虽然在传说中‘父不详’,但她并不是苦水里泡大的,相反,她的人生足够甜蜜。
她有阿嫣做母亲,颜异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个世界上的好东西,从她出生起就任其挑选。颜异也相信,阿嫣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母亲,或许会和别人的母亲不太一样,但她的‘好’是毋庸置疑的。
即使颜异从没见陈嫣做母亲,这也是陈嫣第一次做母亲。
而后这个孩子跟随她母亲回了长安,在其他人向她投注探寻的眼光的时候,天子已经接纳了她。天子很爱她,给了她封号,赐予了封地,常常带她去玩耍…既然天子这样爱她,其他人自然不会不懂眼色地介怀这孩子的‘父不详’。
这个孩子应该不会需要他去做什么,但需要不需要是一回事,他本身的作为又是另一回事。为人父母,总是应该问问孩子需要自己做什么事的,他已经迟了很多年了,总不能在知道这件事之后依旧装聋作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做事并非问一个‘有用’‘无用’,难道阿兄就没有明知无果,却始终去做的事?”颜异本不想再说什么,但在最后改变了主意。颜产并不是他亲近的人,因为当年的事,他对这位族兄是做不到不介怀的。
可,他到底是可怜这个人的…颜异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可怜人,但他依旧可怜颜产。
颜产这几年的心惊胆战他都看在眼里,说到底,颜产又有什么错呢?他只是颜氏一族里普普通通的一个。
颜产因为颜异的诘问而沉默了,不求结果,只问过程的事,在他的人生中很少,却也不是没有过。即使是再务实的人也会有年少热血的时候,那个时候人怎么会每做一件事都考量得失利弊呢。
“至于孩子…”颜异抿了抿嘴唇,脸上露出了一抹困惑,这种表情是颜产从没在他脸上看过的。
“那是…含光的孩子…”说出这句话之后,颜异表情空白了一瞬间,然后才是恍然大悟。
其实这也是这几天一直在困扰他的问题…虽然人对于自己的孩子都是有责任,有不同的感觉的,但是这种感觉不会无端端出现。颜异在这种事上属于理智派,并不觉得从小没有养育过的孩子和父母会有多深的感情。
他在此之前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个孩子在外…也不可能突然就充满父爱了。
其实仔细想想,若是他意外得知自己与家中哪个婢女、家伎因少年风流有过一个孩子(虽然他没有少年风流过),他会不会有这样的反应?恐怕是不会的吧。他会确认孩子的身份之后负起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但更多的就没有了。
他无法真的去爱那个孩子。
可是现在远在长安的那个孩子不一样,颜异只要想到那个孩子,心中就会柔软成一片。会想那个孩子长什么样,真的就是少时的阿嫣吗?会想她追着猫儿乱跑是什么样子,会想她在读什么书…聪明还是愚笨,活泼还是内敛…想很多乱七八糟、毫无章法的问题。
她身上会有和他相似的地方吗…
颜异既希望那个孩子有像自己的地方,又觉得只像陈嫣就很好了。
还有那些关于孩子的想象,一开始他会做很多很美好的想象,将一切小女郎身上的美好都堆在那个从未见过的孩子身上。然而想到后来,他又觉得无所谓了,就算她什么都不好,一条都不符合,是一个很平庸的孩子,那也无所谓。
他喜欢这个孩子本身并不会有一点儿变化。
他本身就不想从这个孩子身上得到什么,他只是感谢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
这些奇妙的不同只是因为孩子的母亲是陈嫣,是他爱的那个人——说到底,每一种感情都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即使是父母对孩子的感情。当这个孩子骨血的另一半来自陈嫣的时候,对于颜异而言,那就是绝对的特殊了。
这个孩子是他和陈嫣的过去,也是他们的未来…几乎没有比这更奇妙的存在了。
他根本没法儿不爱她,不期待她。
第413章 采葛(8)
颜异终究是踏上了去往长安的路,颜守固然想要留下他, 但当颜异下定决心的时候, 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唯一能做的只是往临沂去信,同时和颜异一起踏上这段旅程——颜异并没有阻拦他同路的意思。
颜守得以缀在他身后一起去往长安。
一路上还算顺利, 没有什么意外事件打断这次的路程,颜异一行在一些时日之后抵达了关中。也就是这个时候颜异感上了风寒,一开始并没有引起注意,但第二日就变得非常严重,不能上路了。
这个时候风寒是不说一定致死,致死率还是挺高的, 一行人不敢妄动,立刻就近入住城市。在此停留下来,一边寻医问药,一边暂时歇息精神。
颜异这场病倒是没有病到凶险的地步, 但一直缠缠绵绵的,让人不敢掉以轻心。前前后后大约养了快一个月的时候,家仆从医馆领了一个新大夫来——这是家仆在医馆买药的时候遇到的,之前并不在这家医馆给人诊病, 只是医馆主人的朋友。这一日来拜访医馆主人,医馆主人见颜异这位病人病一直没有好,便推荐了这朋友。
这位朋友姓任,名叫任嘉宾, 医术非常高…不过这个人并不是专职的医生, 只是以研究医术为乐而已。本来不欲理会医馆主人口中这病人, 直到家仆自报家门这才过来。
任嘉宾与颜异有旧,曾经也是好朋友…只不过任嘉宾这个人旷达,喜欢游历五湖四海,从来不在一地久留,纵使是他的朋友,数年十数年不见他也是正常。这个时代的交通条件就是这样,朋友间一次离别或许就是永别,所以古代的人才那么重视‘送别’这个主题。
这次可以算是‘机缘巧合’了,任嘉宾得知颜异竟然也在此地,自然就要过来看一看。
在颜异暂居的小院见到颜异,任嘉宾一下就笑了:“昭明!多年不见,你倒是一如往昔啊!”
颜异今年三十多岁,在这个时候算是典型的‘中年人’了,若是他足够‘努力’,做人祖父也是绰绰有余。总之,这个年纪无论如何也和少年挨不上边,但是在任嘉宾看来,颜异竟然和多年前少年时代无差别。
不是那张脸没差别,而是那种少年人独有的气度始终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