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在他幼年时期,无数次曾出现于他的梦魇中。
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十数年,他尽可能的去将这惨痛的过往埋在心底,这份仇恨却一刻未敢忘却。
也许之前伴随着痛苦,这张脸已经在他的记忆中被模糊化了,但在此时,这副面孔再度出现的时候,这张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却都完整的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苍……九……云……
这个名字叫他咬牙切齿,只觉纵使是用牙齿将其磨碎了,也根本无法解恨。
祁岩身边的其他弟子也注意到了祁岩的异样。
他平日里历来处变不惊,情绪鲜少表露,淡漠到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刺激到他的内心,
但此时,却突然面目狰狞,仿佛见到了杀父仇人一般快要目眦尽裂了,实在是出乎意料。
边上的小弟子心中害怕,怕他突然一个没控制住冲出去,便悄悄的拉住了祁岩的袖口,蚊子般的叫道:“师兄……”
祁岩也知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转了转眸子,没说什么。
子千城却也认出了此人。
但与祁岩不同,他对此人印象不错。
子千城靠在最前面,看不到身后祁岩的表情,便笑了笑轻声道:“原来是此人。我早先虽未与其打过交道,但却有过一面之缘,他似乎有些好说话,脾性不错的样子。”
他顿了一瞬,又低声道:“想来不过应当是以为我们想与他争夺宝物,才会如此的。若是我们好生与他说清楚了,我们并无与他发生冲突之意,想必他就应当会放了师弟师妹吧。”
这怎么可能?
祁岩对苍九云的脾性再清楚不过。
若是说仅是因为没有冲突,便会放过别人,那这大魔头简直就是变了性。
苍九云,历来是个以杀人取乐之人。若非如此,如何对的上他的名声?
若有冲突,必该杀。若是没有,但既然已经活生生的在他面前晃过去了,他一个心情好便也是该杀的。
祁岩恶狠狠的盯着自己的死敌,额角隐隐可见有根青筋在跳,但所幸这会已经把脸上的狰狞表情稍稍收了收。
他听到子千城的话,转了转眸子,问:“子师兄与他见过?”
子千城点点头:“不过也只是一面之缘。”
祁岩又问:“那师兄可知他是何人?”
子千城闻言回头看向他:“这倒是不知。”
祁岩话语间咬牙切齿,带着一种难以磨灭的仇恨:“他便是那合欢魔宗的宗主,苍九云。”
……谁?他?
合欢魔宗之名,如雷贯耳,其恶名鲜少有正道修士不知晓。
只是其宗主历来深入简出,为人并不高调,不常露面。
而凡是有幸亲眼见过他的人,又大多已经被他一剑戳了个透心凉,因此此人的恶名虽然响亮,但嫌少有人知道他具体是个什么样子。
只在坊间杂谈中,大多传言其是个相貌猥琐至极又十分好色的糟老头。
说他形容枯槁却色心很重,长相丑陋却又不乐意被人所知,因此虽喜爱玷污闺中清纯少女,却又会因担心被发现其相貌而很快的杀人灭口。
邪魔歪道至厮,简直人人得而诛之。
此时看着外面站着的那位仙气十足的清雅男子,实在是叫子千城有点措手不及。
但他多少对于祁岩早先的经历有些了解,知道他全家皆为邪魔歪道所杀。此时看这仇人相见的眼红样子,便大约也猜到了些什么。
而祁岩很少乱说话,此时他既然已经说了,那应当便是真的。
想来也许是又修炼了些什么返老还童的奇门功法吧。
但这样,子千城便也知道事情有些棘手了。
与那些说这位宗主相貌奇丑的坊间传闻一起的,还有他那些以看别人惨死为乐的古怪趣味,以及他超凡的修为。
想来后两个应当还是确有其事的。
若是贸然出手,他们吃不到好果子,但却也不能真的把师弟师妹扔在这里不管了。
子千城道:“再看看。”
祁岩却提议道:“师兄,不如待会叫师弟们先行离开,我二人趁其不备,突然发难。师兄提了师弟和师妹快些跑,我来垫后。”
“什么?”子千城立刻皱起眉,立刻反驳,“不可,我怎能要师弟垫后呢?”
祁岩认真道:“师兄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全身而退。”
他们藏身处之外。
方云亲自动手将那两个小毛崽子打晕了之后,便有魔修殷勤的递给了他一块已经提前浸湿了的手帕,供他拿来净手。
这手帕上的水似乎是从外面的小河中打来的,因此带着一种桂花的香气,很是好闻。方云便拿着仔细的擦了擦手。
早先那主管封锁此秘境消息的魔修自从他笑了开始,便面无人色浑身颤抖,腿已经软的像面条一般了。
这会见他搞定了那两个小毛孩,更是直接跪在了地上,开始拼命求饶起来。
这种时候还不会生气到想杀人的话,那就不是苍九云了。
方云便一言不发的转过身不看他,只仔细的擦拭着自己的指尖。
从魔域到正道领地十分麻烦,他们十多日之前便已经出发了,然而直到今日才总算是抵达了,却不成想还被人捷足先登。
魔修们将那办事不利之人暴打了一顿之后,纷纷抱拳再度看向他,问道:“宗主,这二人如何处置?”
方云擦拭指尖的动作顿了一瞬,在心里默默掐算了一下时间。
以刚刚发现了这两个小毛孩子开始到现在,确实已经有一会了,若是方才但凡发出去了一个信号,剩下的便也该寻着过来了,这会应该正在哪里躲着呢。
秘境小世界中自带的禁制效果限制了他的神识,因此他察觉不到太远处的东西,心里也有些没底。
若他待会把人都给杀了,却没有观众,没有英雄出来救美可怎么办?
为以防万一,方云心里道了声“得罪了”,而后又淡淡的反问:“这就好了么?”
那就是宗主气还没消的意思了。众魔头听了,又动手将那办事不利的暴打了一顿才作罢,再次询问道:“宗主?”
方云轻启薄唇,淡淡道:“杀了。”
魔修们刚应了声“是”,还未来得及动身,便见一道劲风裹挟着凶狠的剑气忽然而至。
是有人手持重剑,一剑劈了过来。
对方出手突然,且速度极快,方云没太来得及反应,尚且还未将自己的剑拔出,对方便已经近在眼前了。
他只得用手生生接下了对方这一剑。
虽然以他之高深修为,成功阻隔住了对方的剑势,那锋利而凶狠的剑气余波也四散开来,割碎了周遭的草木,却连方云一个衣角都没伤到。
但只有方云自己知道,这一下力道之猛震得他虎口发麻。虽是看似简简单单的便接下了,实则虎口处已经被伤到,渗出了丝丝缕缕的鲜血。
剑灵见了血,舔了一口之后,便立刻呸了一声:“真难喝。”
好小子。
几年的功夫,原来身手已经如此了得了。
方云勾勾唇角又笑了。而后抬眼看去,便看到了祁岩的脸已经近在眼前,正发狠的盯着他,表情中狰狞而带着十足的阴冷恨意。
这是他第二次以这个身份与祁岩见面。
若说上一次看见祁岩的时候,他被关在狗笼子里,饥肠辘辘瘦骨嶙峋,那盯着他的眼神凶狠的仿佛是一只瘦弱但极凶的狼崽子的话。
那么此时的祁岩便像是一只已经成年了的恶狼,凶狠的仿佛现在就要将他撕碎一般。
虽方云心里早已做好了现下这个身份应有的自觉,但看见祁岩就这么看着自己,拼命想致自己于死地的时候,说心里没点触动那也肯定是假的。
祁岩又看到苍九云这样对着自己笑了。
就仿佛是多年以前,这个人灭了他满门,将尚且还年幼的他从死人堆中提出来,斜睨着他轻蔑的笑着时一般无二。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本以为自己也许已经放过了自己,将那些场景暂时的尘封了起来。
但此时再相见时,他方才知道,每一个细节都彷如昨日才发生的一般清晰至极。
那种恨意,此生再难找到第二种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情感。
祁岩阴恻恻的低声问道:“苍九云……你还记着我么?”
现在的苍九云应当还没认出这便是自己当年拿来炼丹的那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