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赵珏从槐安大梦里昏昏然醒来,一脸茫然地拾起地上一根羽毛,想来大白鸟是伤已痊愈便回归自然了,权当自己做了一件善事。
不料过了两日,大白鸟又自个儿飞回来了,还说要报恩。可赵珏生来皇家,是太子的儿子,从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以金银不喜,美女不要,恩当如何报?
于是半夜里,白檀书便变成人形爬到他床上,厚着脸皮一笑说:“不如我以身相许。”
想到这里,九岁的赵珏心中甚是惆怅。以前听皇叔们讲的神话故事,都是秀色少女救了男神仙,男神仙报之以琼瑶。如今到了他这里,却变成了小屁孩一不小心救了只大白鸟,大白鸟拿着报恩作借口死赖着不走。
酉时淡薄的云雾笼着几颗星子,远望去摇摇欲坠,晃而不沉。
生在平民家的孩子是孩子,生在皇家的孩子也是孩子。于一个孩子来说,最想要的东西,莫过于陪伴与温暖。
赵珏静静看着他,不觉目光放柔。事实上这些天有他相伴,自己过得很快乐。
兴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白檀书睁开眼,碧绿的眸子恰好对上他的眼神,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似的,朝他笑得温柔清浅。
作者有话要说:上篇给了刀子,所以这篇发糖,大家放心食用~
☆、书中棠·二
五月末的下午,白檀书躺在一棵树上吹风,见赵珏走过来了,便想吓他一下。岂料在一个完美的倒挂金钩以后,一个脚没搭稳,华丽丽地掉到边上的池塘里去了。赵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水里钻出来,怔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在沐浴吗……”
六月,又是一个午后。赵珏坐在床边看书,白檀书躺在他腿上睡觉。和煦的日光从外头照射进来,映得空气中的尘埃闪闪发亮。梦中景海棠正盛,梦中人眉眼含笑。看着一边流哈喇子一边傻笑的白檀书,赵珏一脸茫然……
时光如白驹过隙,悄然不知已过了三个年头。这些年月里欢喜有他相陪,悲伤有他作伴,朝朝暮暮的相处使得对方早已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太启二十二年七月的夜里,蝉鸣声声入耳扰人清梦,赵珏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睁开眼,却见白檀书坐在床边看着他,碧绿的眼中脉脉含情,有如清秋深泉。
赵珏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刚要开口却被他打断了,“今日下午二哥来信,父神大限将至,要将帝位传给二哥,命我辅佐。”
“那你何时回来?”
“等政事稳定了我便来找你,”白檀书顿了顿,续道,“只是要很久。”
赵珏的心颤了一颤,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白檀书静静看着他,忽然将他拥进怀中,低首吻了下去。微凉物什滑入口中,唇舌缠绵,春情缱绻,卧房里尽是彼此的气息。
良久,才松开他。
“你会等我么?”
赵珏缓缓抬起眼帘,长而稀疏的睫毛下是明澈的湖,湖里只有对方的倒影。
你金银不喜,美女不要,不如我以身相许?
从最初的相遇至今,已是三年光景。这三年里,自己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
是友,还是……夫?
他抚了抚白檀书的脸颊,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等你。”
白檀书愣了愣,答道:“好。”
☆、书中棠·三
太启二十四年五月,太子赵呈云病逝,赵珏被立为皇太孙。
那年他一身孝衣,面容憔悴。父亲走了,檀书未归,在这偌大东宫里,只剩下他与母亲了。
太启二十七年四月,海棠盛开,赵珏负手而立在庭中。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这是九歌中的名句,本是叙述多情的山鬼等待心上人的,而今却被赵珏常常念叨。
赵珏从怀中拿出一只纸鹤细细端详着,这是白檀书临走前折给他的。他说,若觉得孤单,便可对着纸鹤说话,无论他们相隔多远,他都可以听到。
但赵珏很少对纸鹤说话,他怕自己打扰了他。是以这些年,他常常对着纸鹤发呆。对于赵珏来说,思念他的时候能看看纸鹤就已很满足了。
星辰辗转,夜凉如水,风过处葳蕤草木微微颤动。耳畔似有脚步声,赵珏缓缓抬起眼帘,却见千重锦绣花色里走出来个青年。
青年眉如远山,目含秋水,眉间一点朱砂在月色下熠熠生辉,一袭白袍胜似严冬雪。他拂去肩头的落英,眼中笑意款款,开口道:“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赵珏惊喜得几乎要跳起来,他两步并作一步跑上前投入对方怀中,双手紧紧抱着他不愿松开。堂堂世子,此刻竟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白兔。
这些年你不在我身边,我过得并不好。
赵珏没有说出来,千言万语,都湮没在了一个吻里。骨节分明的手发丝抚过对方的发,抚过对方的颈,然后是背,再往下……
这个人,这颗心,从这一刻开始,就彻底属于自己了。
太启二十九年闰五月初三日,皇帝逝世。同月十五日,皇太孙赵珏即位。
白檀书看着因忙碌政事而日渐消瘦的赵珏,说道:“你如今这样忙碌,才登基多久就瘦了一圈,倒不如跟我去浮玉,做个逍遥仙。”
赵珏却头也不抬,一边批阅奏折一边道:“我若跟你走了,这天下由谁来管?”
“你可以将皇位禅让给贤臣,或者你的皇叔。”白檀书答道。
听了这话,他有些不高兴,道:“你觉得我这皇帝,做得不好吗?”
“自然不是。昨夜二哥来信,彘与妖族勾结,企图夺占九重天,如今已攻到三重天了。玉帝向二哥求兵支援,二哥派我带兵与彘、妖抗衡。”白檀书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很快便要离开了。”
☆、书中棠·四
听到这里,赵珏只当白檀书是不舍得离开他,刚想开口却被打断了,“我恐自己离开时你会有什么不测,便趁你睡着时找了南斗六星君推算你的命途,他们告诉我,在你二十五岁时,有一场劫。我不希望你受伤害……可我也不知自己这一去要何时才能回来,更不知自己能否活着回来,更别提赶回来助你渡劫。是以我希望你能去浮玉,那里与世隔绝,凡人入了那里,功过全无,灾劫全消,你定不会受到伤害的,且一生无忧。”
他走到赵珏身边,看着他问:“你可愿意去?”
赵珏沉默了很久,“我不愿意……”他看着白檀书,一字一句认真道,“皇爷爷将帝位传给我,定是觉得我能治理好这天下,我不想辜负皇爷爷的遗愿。大启开国距今不过三十余载,地方赋税繁重,太多百姓不能安居乐业……这天下,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不想辜负百姓。至于我二十五岁的劫,既是命中注定,我又何苦去躲?”
我受伤也好,我熬不过这场劫也好,我只希望,你能平安。
翌日天色微明,一丝半点的光辉从群山后钻出来。天边云卷云舒,曦色浩渺,美妙苍茫。
白檀书起身穿戴好衣物,在赵珏额上轻轻一吻,问了与九年前相同的话:“你会等我么?”
赵珏浅浅一笑,抚了抚他的脸颊道:“我等你。”
若你一年没有回来,我便等你一年。
若你一辈子没有回来,我便等你一辈子。
愿我能熬过这场劫,愿你能平安凯旋。
☆、书中棠·五
太启三十一年,为巩固皇权,赵珏与朝臣们开始密谋削藩。七月,武王被削,废为庶人,流放。
而后不到一年里,连续三位亲王相继倒台。与此同时,赵珏又开始调动兵力,以防边为名,企图削最后一个周王。
天元元年,周王起兵反抗,打着“清君侧”的口号造反。
天元二年春,周王军队挥师南下。
天元二年冬,周王军于临安打败南军。
天元四年夏,周王率兵入京。
赵珏在行宫内,周围火势汹汹,听着外头兵器交接的声音,不由苦笑。他从怀中拿出纸鹤,缓缓道:“檀书,弹指间我们已四年未见了,你可有思念我?当日你说的劫,大抵就是周王篡位罢……如今大势已去,此时殿内火光灼灼,殿外刀光剑影。想来这一次,我等不到你回来了,你要好好活下去,若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