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梦笔(2)

“怎么来了也不出声?”他一边将剑收回鞘,一边问道。

“怕你误伤我,不敢惊扰。”

他忍着笑意点点头,随意走到一株桃树下,朝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说来,你是何来历,可有名字?”

我摇摇头,道:“我是一只桃花精,住在城郊寺庙边的一株桃树里,无名无姓。”

“嗯……”他迟疑了会儿,“那我该如何称呼你?”

“不若你给我起个名字?”我笑盈盈地看着他说,“闻言凡人都有姓氏,我就跟着你姓好了。”

他沉思了片刻,随手摘下朵桃花,簪在我发上,顾自念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他朝我淡淡一笑,“你就叫笑春,顾笑春。”

看着他眼中的清浅笑意,我心中恍惚有刹那的动情,犹如风拂过水面泛起款款涟漪,很快便归于平静。

☆、桃妖记·五

从今往后,我隔三差五便会去找他,我们间的缘分,也如煮茶般,不温不火地在岁月里愈来愈浓,愈来愈深。

当春天施施然离去的时候,我对写字产生了浓厚兴趣,他便开始教我练字。四月暖风过境,洁净的宣纸上落满浮动的树影,落满细碎的桃花。那时我抬头,看见蝴蝶落在他的肩头,伸手要去抓时它却又款款飞走。指尖触到他的肩,他抬起眼帘,彼时目光与我相触。我慌乱地低下头去,只觉这庭院春深,似乎都不及他眼中芳华了。

八月里,炎炎赤日晒得花木葳蕤。我提了一篮桃子去到顾府,与他坐在回廊里乘风话清凉,话及我阴差阳错躲进他房中避天劫的情形。我打趣着说,若我是个恶妖,他当日如此果敢地放下剑,现在恐怕早已连骨头渣都不剩了。他听后眼中却酝酿出几分笑意,道:“因为我运气好,所以遇见的是你。”

严冬来时,他在练剑,我便也折了桃木作剑跟他学。大雪将一切都染成了白色,唯庭中两人一剑一桃木,一挥一舞笑华年。

今年欢笑复明年的日子就这么过去,恍然间已过了四回秋月春风。

如土地爷爷所言,顾仁自幼读书习武,是要上战场的。而当日所说的“以后”,也终于如期而至。

平日里我在他边上,每逮着个话题便能喋喋不休半日。现今面对他的离开,竟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亦没有说什么,只是走近来揉揉我的发,长而稀疏的睫毛下泛着深深笑意,千言万语,悉堆眼角。

我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脑中一片空白。

我就这样愣愣地看着顾仁跨上白马,与顾将军带着人马离开,逐渐变小,消失在视野里。

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昔时听顾仁教我读诗词,读到“萋萋满别情”“滴不尽血泪相思抛红豆”时,或送别,或相思,总觉得古人的描写总是过于夸张,不过数日不见罢了,如何要滴血泪、断愁肠呢?如今到了自己,方晓得其中情味。

顾仁是个凡人,人间战事一开始就是数十载,等他回来已近而立。到那时,倘若他有了妻子,我还能像原先这样日日去寻他,与他谈天说地么?

起初的几天,我一直待在桃树里,白日里便支颐发呆,到了夜里,又是辗转反侧,伏枕难眠。

后来土地爷爷来找我,见到我这副颓废模样后太息一声,“你可莫怪我多说,他与你一人一精怪,本就不可能有什么情思。他此去正好,你俩不再日日相见,好使你趁着还未陷入太深,悬崖勒马。”

我听后一颤,许久不开口嗓音有些沙哑,“情……思?”

土地爷爷没再说下去,又叹一声后话锋一转,道:“昨日天竺诸佛发来帖子,请各路神仙去赏那千年一开花的菩提,你可要跟我一起去看看?也好散散心。”

我点点头,道:“好。”

☆、桃妖记·六

天竺菩提花开似锦,云霞碧处流光千丈,极乐之巅云海万里。在这里,可以看见遥远的星体坠落,灼烧着绽放隔世的光华。

我偶然救了一只落在灵池里的朏朏,恰是一位美貌贵妇的爱宠。那妇人乘着云撵,面如敷粉,髻云高簇,鬟凤低垂,一身绫锦纱罗很是抢眼。你道是谁?却是霍山的神女。

她问了我的名字后,对土地爷爷说:“这小花精根性纯净,你且将这书拿去,让她修炼个百年,便来我霍山做个仙子吧。”

尚未等我答话,她已进了云撵,轻飘飘飞走了。

我对这事并没什么反应,土地爷爷却替我高兴了许久。他一边塞给我一堆天宫借来的修仙秘籍,一边对我念叨:“你运气多好呀,只需百年就能当仙官啦。小丫头,往后去了霍山,可别忘了我呀……”

兜兜转转,弹指一挥已到了顾仁离去的第十一年,正值盛夏。近来临安城中十分热闹,闻言是顾将军揩同其子顾仁在前线打了胜仗,击退了鞑子,不日便回来。

我心中一喜一忧,喜在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回来了;忧在我即将斩断情思,闭关修仙,并不能伴他多久。

我从衣匣里拿出件淡青色的襦裙。也不知如今的顾仁,与昔时会有何不同。

时约初更,月光未上。我抱着一大坛子百日醉,穿过大街小巷,一路暗洒幽香,裙裾飞扬。可到了他的房前,却又停住了。

此时房门虚掩着,从缝隙里透出一点烛光,我正踌躇着去叩门,房内却已飘出来个声音,“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我推开门,屋内陈设一如往昔,丝毫未变。在眼前的,是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战场上的锋兵利刃削去了他两分稚气,添了三分洒脱。

顾仁一袭白色薄衫,长长的发用银色的发带随意束着,朗眉疏目,容颜恬淡。

“我等你许久了,”他朝我走过来,轻抚着我的脸庞道,“这些年,我很想你。”

我心中一动,顾仁,我也很想你。

☆、桃妖记·七

我将酒坛放在案上,笑道:“我听说凡人迎接友人归来,都是要摆个宴的。只是我没有钱,也不会做饭,唯有用土地爷爷送的百日醉来代替。”

他亦笑了,递给我两个茶杯说:“原来妖精也会喝酒,只是这里没有酒盏,只好用茶具。”

我道:“自然会的,只是我酒量不佳。”

百日醉是土地神以临安寺边桃花酿的酒。据说喝了这酒,就能不记忧愁,飘飘欲仙,遗世而独立。

我一边将斟满酒的茶杯递给他一边道:“第一杯,敬你得胜归来,扬名天下。”

“第二杯,敬你年至弱冠,年少有为。”

……

“第九杯,敬你……”陈年的酒到底还是烈了些,不过几杯而已,我的脑袋却已开始有些发胀了。此刻神智不大清醒,我却仍努力要从脑子里搜刮些话来敬他。只是敬了大半天,也没能憋出个词儿来。

思索了许久,我屈服了,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酒意不断往上涌。我撑着脑袋,觉得头晕目眩。他在边上唤我:“笑春?”

淡白的月色悄悄爬过木格窗,缓缓流进来。月光明明是那么凉薄,可蒙上了酒色,却透出了几分暖意。我仰头看着他,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你知道么,在遇见你之前,我没有朋友,更没有亲人。”

他静静看着我。

我继续道:“所以每当我看到别人同朋友、父母,或是爱人一起时,心中就止不住地羡慕。我也好希望能有人陪着我,不必给我什么,只要陪着我……”

他没有说话,却将我拥入怀中。我继续道,“所以在遇见你之后,我时常来找你,”我又喝了杯酒,继续道,“不对,是日日来找你。起初我将你当作友人,渐渐地熟悉了,又将你当作亲人,后来……”

我没有说下去,闷头在他怀中哭泣。他却没有将我推开,任我的泪水打湿他的衣衫。

“土地爷爷说,我对你有情思,”我含混地说道,“可是精怪与凡人,是不能在一起的,会遭天遣的……何况,我还要去霍山做仙官。”

他仍旧沉默着。

我见他不说话,哭得更凶了。他拍拍我的背,忽然说话了,声音很低,低的只有身边人能听见,“那你对我,真的有情思么?”

我推开他,努力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当然有啊,可是我不能说出来……我是喜欢你的,我是喜欢你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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