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卿卿然(31)

她手里的梳子齿断进掌心。

血顺着木质纹理往下洇,沉香木和着血,光亮油润的灰黄中掺着红,散发出奇异的香气来。

“儿啊!我苦命的儿啊!啊!!”她娘已经开始哭天喊地了。平日里的端庄典雅一丝也无,只有一个母亲对女儿最深痛的爱怜。

“我去求求皇上,总不能让你嫁给一个死人。”她爹也是满目哀痛,将军府的门,少将军的妻,她嫁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千千万万人的神。

她的少将军呵。

那个翻墙头来寻她的少将军,那个牵她手带她看花灯的少将军,那个俊得像山峦画,硬得如钢刀骨的少将军。

没了!

他死在战场,他马革裹尸,她不怨他。

这是他的命,也是她的。

镜里的容颜似远山黛,青也好看,白也好看,雾遮不住她,唇抿一抿就是着红的霞,卧在山脊上。

“我嫁。”她笑。

“我的儿啊!”

他们从府内哭到府外,京城皆知,她要嫁了。

没人开口,连皇帝都沉默。

下月十七,吉日,宜安葬。将军府娶妻,来迎亲的是他妹妹,家中只剩女眷,同姓亲族竟无一人是壮年。

她没有坐花轿,穿的是凤冠霞披,却系白腰带。细细的一缕白,牵住阴阳两生。

她也没有红盖头,华贵的金冠挽进发里,双手捧着一把剑,从闺阁,走进将军府。

走过的两侧房门紧闭,却跪着乌压压的人。人头攒动,便是几年前新帝登基也没有这样大的场面。

偶听得有人哭,被旁边的人使劲搡了一把。

唢呐吹起来,高亢嘹亮。既是迎亲,也是送葬,于是这大喜与大悲,就都有了。

万人跪伏着送她进府,皇帝先上了一炷香,对着高堂深深拜下去。

满墙牌位,满门尸骨。这一桩桩一案案都是人,是血。似乎透过这些还能看到他们惨死边疆的景象。

堂下也觉寒。

自古将军多立衣冠冢,尸首带不回,草草挑两件衣衫便入殓了。

后人祭着百年破衣裳,他却在苦寒之地长眠,永世不归。

她笑了一笑,脸上抽动一下。将长剑抱进怀里,沉重的铁砸在心窝,闷闷痛着。

傧相喊:

“一拜天地!”

她对着青黑的天拜下去。

“二拜高堂!”

她对着乌黑的牌位拜下去。

“夫妻对拜!”

她抱着剑俯下身,眼泪忽然砸在地上。

礼成!

于是从今日起,她便是他的妻了。

那年桥上观月,她拆了云鬓,将双尾翠放进他手心,笑问:“君可愿,许我白首约,十和两相全?”

他应了。

那谁都不可以失约了。

你来,我嫁给你,你走,我便随你去。忠君孝义唤不醒。

当夜,少将军夫人殡。

似乎所有人都预料了这结果,她爹娘来时连哭都倦了,默然哀伤着,偌大的庭院里只有风吹过的沙沙声。

她死时还穿着嫁衣,剑割了腕,没拿捏好力度,玉一样的手几乎削断。

可她分明是笑着的。

说不清是血染透了衣裳还是怨衣裳全是大红,她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眉间藏起风和月,还如当年二八,最是好看不过。

白首约,两相全。

她的少将军啊,一去不复返了,她要去找一找。

找一找……

至此,故事终了。

第六卷 渣X乖

第30章 七年期(一)

深夜里,他的房。

女孩哑声喊痛,前后颠簸着,青紫交错像一盘被打翻的颜料。

声音撞到支离破碎,连呜咽都觉痛楚。女孩哭到嘶哑,无助地往前爬,然后被拖着腿拉回去。

又是一场近乎凌虐的感官盛宴,灵魂与肉/体各不相干,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

一切结束后,女孩早就昏睡过去,他裸着上身抽烟,腰间搭条被。

屋里没有光,偶尔烟头明灭一下,照亮他的唇和下巴,像裁过的画,美,但是不完整。

这支烟尽,他随手扔下床,支着的脚顺带还踩了一下。然后起身去洗澡,一眼都不曾看过身边的人。

他用过的东西一向扔得很快。

这一年,一个十七,一个十八。他把她拉下水,像白手绢掉进下水道,捞上来也很难洗干净。

许明茵侧躺在床上,被子裹住自己拧成一团。她后颈出汗,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这梦又湿又冷,阴毒得像条鬼蛇,总时时缠着她吸取生气。

她在梦中仍不得安稳,如此翻滚却没有要醒的迹象——她睡前吞了安眠药。

画面一转,她躲在门后,他在房间里打电话。

“……”

“嗯。”

“……”

“我知道。”

不知道对方问了什么,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说:“睡过,会分。”

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连着语气一起刻在骨头上。心被活生生捏碎,滴血都不够。

像是瓷碎后拼出的人,再刷一层包浆,看起来完整,内里全都碎裂。

从那以后,她就再没好过。

许明茵赴英读研三年,今天回国,刘嘉来接机。

她还是温婉的眉眼,细唇细鼻梁,待人接物永远都似春风化雨。

刘嘉挽着她,两个人来到最近的咖啡厅。

天刚刚开春,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咖啡厅里的空调还没关,许明茵解下格子纹的长围巾。

刘嘉先坐下,有些感慨地看着她,“上次见你都是一年前了,你这可算回来了,以后不走了吧?”

许明茵微微笑着,坐在刘嘉对面,说:“不走了。”

她的围巾比一般的长围巾还要长一截,毛茸茸的,许明茵慢条斯理叠好。

刘嘉看着,伸手捏了捏,不禁问:“今年冬天可比前几年要暖和,你围巾怎么买得这么厚?”

“冷。”许明茵捧住咖啡杯,缩了缩肩膀,轻声说:“我冷嘛!”

她本就是柔成棉花糖的性子,轻声说话就像讨饶,总有种小意撒娇的感觉。

“好好好,买!冷就买!”刘嘉投降。她半举高双手,一脸无奈,逗笑了许明茵。

咖啡馆的装了透明的玻璃,外面的人熙熙攘攘,都是黑眼睛黑头发的。

“还是回国好啊。”许明茵看着窗外轻声感慨。

“那可不,国外哪有家里好,人生地不熟的。”刘嘉对国外没有好感,自己最好的朋友又一去三年不归,更让她对国外不喜。

“你男朋友呢?还留在英国?”刘嘉搅动着咖啡随口一问。

许明茵研究生第二年时答应了同校师兄的追求,去年回国过春节还带给刘嘉看过。

她低着头许久不开口,刘嘉意识到出事了,手里的小铁勺咣当一声撞在杯子上,“怎么?分了?”

许明茵低低嗯一声,抬头对她笑,有些勉强。

“不是,为什么啊?!”刘嘉不可置信的问,声音都尖起来。

可能是老天看不过许明茵从小顺风顺水,一路从重点小学念到重点大学,研究生还考出了国,她在感情上一向不太如意,认认真真相处却落不到好。

刘嘉想起去年见到那个男人,身高样貌谈吐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对明茵也好。明茵都带他见过父母了,她原来以为他们会回国就办酒的,这怎么一声不吭都吹了?

许明茵还不说话,刘嘉急了,扯着她手,“你说话啊,他要是干了混帐事儿我就算跨国也要去撕他,咱不能让他欺负了去!”

许明茵摇头,还是笑,像是累极了不愿多说。低头抿了一口咖啡,苦涩摄住心神,然后才说:“我也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刘嘉气的都想锤她。

许明茵看着刘嘉,眼里透出一点迷茫,“他说他感觉不到我的在意,我明明很认真的不是吗?我甚至都带他见过父母了……”她絮絮叨叨却越说越弱,最后只剩喃喃自语。

顿了许久,许明茵似乎是想要尽力描述事实,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重复:“他说,我跟他在一起时是空的,他感觉不出我的存在。”

“然后你俩就分了?”

“嗯。”

“你呢,你怎么想?”

许明茵轻声说:“我能怎么想,是他不愿意的。”

“明茵……”刘嘉小心翼翼地喊她,斟酌再三才敢说话:“跟他有关吗?”

“嗯?”许明茵被问得一愣,随即心里某块地方才启封,带起了大片灰尘吊子,呛得她眼泪几乎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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