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卿卿然(29)

令徽摸到她出了汗,湿而凉,沾到他手上,像胶。

她手腕是空的,伶仃一把骨。令徽站起身走向书桌后的柜子,拉开下三屉取出一个锦盒,然后坐回她身边。

锦盒打开后是一个翡翠镯子,绿得要滴水,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这是他前几年在上海拍下来的,就这么小小一只镯,能换香港两套三进的房。

令徽两根手指拎出来就往她手上套,镯子有些大,一路滑到半肘。

她想褪下,却被令徽强硬地钳制住。他看起来文雅,手劲大得吓人。

令徽垂眸看了好一会儿,将那镯子拨过来拨过去,指尖偶尔刮过她手臂,乔林月汗毛直竖。

“少爷,这不合适。”

“嗯。”令徽应一声,说:“的确不太合适,叫工匠镶个金再拿来给你戴。”他故意曲解了她的话。

翡翠镯子套在手上带的就是个通透劲儿,什么都不加才好看。人人都说金镶玉,有几个见过金镶翡翠?平白无故叫人笑话了去。

可笑话也是要分人的。

普通人穿红配绿是俗气,令徽穿就是独一份,镯子也是一个道理。

令徽松了手,乔林月忙脱下镯子放进锦盒,像扔掉烫手的山芋。

令徽斜下眼,眉毛和睫毛愈显得黑,有些黯然,“怎么?嫌它便宜,看不上眼?”

乔林月又忙说不是。

她在他面前永远是茫然无措的,做什么都不对,说什么都不够礼数,永远是孩子般的纯真,孩子般的慌乱。哪怕是面对他的出格举动,乔林月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她像一杯水晶酒,抬起来往里觑时能折射出很多种颜色,可她本身又是透明的,等着人来勾兑,调出中意的口味。

令徽盖上锦盒,放生了。“明早来我这试衣裳,回吧。”

乔林月只管怔怔地看着他:“少爷,我……”

令徽比划了个停的手势,“权当帮帮我好了。”

他何须女人帮,随意一招手,能带去宴会的人从城南拍到城北,还得再打个来回。更何况,余家这样名为交际实为媚上的宴会,八百次都请不来他一回,也就她信。

于是乔林月落沓地走了。

令徽朝外头看了一眼,一叠叠一叠叠全是云,黑的不够黑了,竟有些发灰。月亮上不来,突然一闪黄光,然后就被遮了去,像祠堂供的香。

沫儿从门口进来请示,令徽摆了摆手。明天还有好些事情,姑且先放她一晚吧。

桌上的锦盒让佣人拿去改了,她那暖白的皮肤或许更适合血玉,令徽百无聊赖地想,是时候给他的小宠物做装饰品了。

没了旁人的打扰,乔林月鲜少睡了个好觉。

这大清早的,天却像没开化,还是昨晚的灰沉,怕是有雨,余家选的还真不是时候。

沫儿敲门喊起,乔林月收拾收拾吃过早饭便去了令徽那儿。

她到时令徽早已准备好,他今天穿了磁青的西装,单片夹的镜片更是锦上添花。

屋内还站了五六个人,乔林月看他们不像是宅内的。

“少爷放心将姑娘交给我们。”

令徽对着她们点点头,走出去还顺手关了门。他走去客厅品茶打发时间,烟抽了两三支,鲜少露出些焦躁。等乔林月出来后他觉得这桩生意再划算不过。

她也穿磁青色,绉绸的旗袍很显身材,尖尖的脸,尖尖的胸,像初春第一茬的笋,臀是浑圆的。她的黑长发也烫弯了,卷成花瓣儿垂在一侧,令徽简直不能更满意。

“来。”他对着乔林月招招手。

她却像刚长出一双腿不知怎么走路才好,迈开步子露出一抹白,她羞得又缩回去。

未见他时乔林月是能走的,一见了他,目光落在身上感觉处处都在烧。

令徽笑了,眼里的纵容立显,自己走过去牵住她。举高至头顶,让她跟着自己的手臂转了一圈。

“很漂亮。”他真心实意赞叹了一句。

最受鼓舞的却不是乔林月,而是来给她打扮的那几个人。得了令徽这句话,她们以后在香港上流圈都能吃开了。

乔林月被他一句话说红脸,那几个人更是眼热。

她们来之前就听佣人说了这位是令徽未来的姨太太,都寻思着是什么天香国色。她们以前见多了好容貌,这位算得了上乘,却够不到顶尖,如今看她笑倒是有些明白了。

她笑起来的那份不打眼的清媚,是以前那些小姐没法比的。令徽的眼,生的太毒了。又或者说,他那些年在风月场上练出来了能挑会捡的一双眼。

令徽带着乔林月到时,余家的宴会都开了一小半。

地点在他家后园里,开阔的大草坪上,放着颇有沙滩风的长桌椅,来来回回小姐青年们穿梭其间。

香港本身有一套风俗待礼,却受了英国的影响。余家二小姐还在读大学,请了不少同班同学来,都穿着洋装说着洋话的,像乔林月这样穿旗袍的倒是少了。

她一出现,就是全场焦点,更何况是令徽带来的。

余家的人见令徽来了一句话不提迟到,满脸堆笑说着场面话。令徽跟着过了两轮酒便没了兴致,挽着她离开人群。

余二小姐一直在看他,他能感觉到,这边一走远她便迎上来。

“令少爷能来,我简直能高兴得三天不睡觉!”她声音活泼,人也长得美,美得像朝阳,烈烈燃烧,起码乔林月从未见过像她这么好看的女孩子。

令徽和她一碰杯,说:“生日快乐。”

“Thanks!”她一饮而尽,拉着裙角屈膝给他行了个漂亮的礼。

她拉着令徽说了好些话,似乎旁人都不存在,这块地方仅有他们两个人。

直到乔林月捏着他衣服的手越来越紧,令徽侧头含笑问:“怎么了?”余二小姐才像刚看到她似的。

第28章 金银错(完)

余二小姐娇笑着诶呀一声,就仿佛乔林月是突然从地缝里冒出来的,而不是陪着令徽一起来的。

他们聊得这样热切,言语亲密到再也容不下第三人。

“余二小姐,漂亮着呢!”

“哪个男人不喜欢好看的花儿”

“管她是名种牡丹花还是田园野地花,好看!就成了。”

“少爷也喜欢的。”

……

沫儿的话应时应景地冒出来,乔林月觉得灰头土脸极了。周围人瞥过来的眼都像刀,一刀刀划开她的衣裳,剥下她假借的身份,要将她赶回原来的小镇。

令徽问话她也没听到,只是低着头发魇,余二小姐的手伸到她眼皮子下,端着刚满上的酒。

乔林月抬头,余二小姐言笑晏晏:“这位就是令少爷的姨太太吧,长得可真是标志,怪不得能攥住我们令少爷的心呢!”

姨太太,谁的姨太太?

乔林月往前微倾了身子,似乎是没听清她的话,想要她再重复一遍。余二小姐含笑不语,乔林月的目光从她脸上又移到令徽脸上,两人是如出一辙的冠冕堂皇。

再看旁边,谈笑风生的,都像吃人的怪物。

余二小姐端酒的手往他面前又送了一送,笑说:“这可是新杯子呢,姨太太瞧不上?”

乔林月隐隐觉得这个句子耳熟,后知后觉的想起令徽也说过。

香港的资本家们似乎都是一个路子。做事不明说,暗暗将人架在火上烤。他们才管你认不认,先把名头给你编好,叫你进退两难。回答是与否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一定要听到他们想听的话。

姨太太三个字明显取悦了令徽,他朝余二小姐投了一眼,镜片后的眼微微闪烁,小阳春似的暖意融融。磁青的西装在阴天下借不到光,显出比磁青更深的颜色。

余二小姐咄咄逼人,他却不响,侧身站在戏台下,显然是要她亲口认下。

“你就没想过更好的么?”

“这样好看的脸,令徽怎能不喜欢?”

“去呀,去试试呀!”

乔林月突然觉得好像有人在背后推自己,这一定是她小姨妈了!

她伸手接过余二的酒,咽了。

“好!”余二带头鼓起掌来,令徽也虚拍了两下。远处的宾客不知发生了什么,一看见令少爷捧场也纷纷跟着鼓掌喝彩。

乔林月尝不出酒是什么味道,只觉得液体从口腔滑到喉咙,一路烧到五脏六腑,有些辣,但是不及心里半分。

手顿时失了力,杯子掉在地上应声而碎。令徽一手揽住她,一手擎高酒杯对着所有人说:“岁岁平安!”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