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卿卿然(16)

说罢又叹息一声,“许是缘分吧,要不也见不到你一曲天下知的《水楼台》。”

这个事态发展与瑶台子设想的并不相同,她原已做好了被奚落轻贱的准备,却不想这位李小姐竟与她闲话起来。

“小姐您过誉了。”她这般温和,让瑶台子不知如何是好。

二人虽是正面相对,瑶台子却不抬头看她,只把眼睛定在桌上。桌上的木纹弯曲回环,她顺着一条线找过去,却被引进一团圆圈里。

瑶台子感觉自己的心都陷了进去,困死在无数线条中,复杂繁乱,有始无终。

李仪宁还在温声细语着,瑶台子听了厌倦,索性沉沉吐出一口气打破这局面:“李小姐有什么话便直说罢,不必绕圈子了。”

李仪宁微笑的脸微微一僵,声音停下来。她倏然变了脸,还是笑的,但瑶台子无端感觉到一种精明。

瑶台子抬起头打量她,认为她精明也精明的让人喜欢,并不尖锐,只是女子对付旁的女子时惯有的智慧。

“姑娘是直爽人,跟那《水楼台》里的颜青青一样心思纯净,眼里揉不得沙子。”李仪宁道:“我不说你也知道,我与宋君玉,是快要成亲的。”

瑶台子不语,李仪宁直视着她:“全京城都知道他养着你,待我和他成亲后,你又该如何自处?”

瑶台子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乱七八糟的情绪到最后都变成荒唐。

李仪宁还未嫁进丞相府就已经管起了准夫君的风流艳史,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她怎么有脸皮来说这种事。

便是管,也该是丞相府来人,还轮不到她一个未成事的正妻。

瑶台子歪头一想,也真是难为她来找自己,得感激这位高高在上的内阁大学士嫡幼女,竟为自己花了这么多的精力!

她的眼神清明澄澈,像是一切污秽都无所遁形。李仪宁红了脸,也知道自己不该来找她,最好的处理方法是让爹爹给丞相府施压,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可她等不了了,她怕在这三四个月内突生变故。

她知道宋君玉纵情声色,日日流连在勾阑瓦巷,可他以往从不曾这样出格,也不曾这么迷恋过一个人。李仪宁开始害怕,怕他的心挂在别人身上再也回不来。

她决心要做些什么,于是便有了现在的场景。

李仪宁微抬起下巴,尽力使自己看上去要压她一头,笑道:“我这也是为了姑娘着想,君玉要是想纳你,我当然不会有意见,可丞相府那关,你未必过得去!”

李仪宁将准备好的包裹推到她面前,“姑娘且听我一劝,离开京城,随你意找个好地方定居,再嫁一个良人,生几个自己的孩子,这辈子舒舒服服就过去了。”

瑶台子看着桌上的包裹,四四方方一个,用月白布包着。李仪宁拆开了它,从里头拿出一厚叠银票,还有出关文件和户籍证明。

瑶台子不禁瞪大了眼。

李仪宁又抽出一张纸契,展开后放在她面前,说:“这是姑娘的卖身契,我令丫鬟去西红阁替你赎了身。”

她葱白的指尖点在上头,黄到发黑的契约也感觉顺眼了许多。瑶台子看着,从唇边扯出一抹微笑,目光从纸上转到她秀美的脸,说道:“谢过李小姐。”

自由身,这对一个戏子来说是天大的诱惑,可它往往代表着又一个女子坐上小轿,被人从侧门抬进去。

运气好的,能摊上个不错的主母,允她生下自己的孩子。若是女孩儿,少不了以后再给人当妾,若是男孩儿,那真是天大的福气,指着他说不定还能搏出个前途。

运气差些的呢?瑶台子想不出一个大体的方向,总归各种坏结果都有可能。

瑶台子定定地看着桌上的东西,李仪宁给的自由,她拒绝不了。

“然后呢?瑶台子趁着宋君玉养伤的时候跑了?”众人急急问道。

“不是。”宋二说道。

阳光更暗了,不可阻挡地往西边下沉。宋二眯着眼看太阳,脑袋混混沌沌,现在是申时?不,不对,申时或许要比这更亮一些,大概是酉时。

他随意问身边一个人:“现在是什么时辰?”那人中午也喝了不少,吭哧半天也说不出一二三来。干脆大叫一声:“掌柜的!”

“哎!”主房娘子应了一声。

“现在是什么时辰?”

主房娘子先看向宋二,然后跑去后院瞧了一眼回来说:“酉时了!”

酉时了,宋二心里跟着重复一遍。

天快黑了啊,他一面想,一面笑着对众人说:“那这个故事,也快该结束了。”

第15章 青衣冢(完)

一到酉时,天就暗得很快。周围像被一块大破布围住,只从零星几个地方透出光来。

宋二喝的头重脚轻,仍不忘看扇子上的人。目光从她的攒珍珠头面上滑到她脸上,再到衣裙,最后是尾摆。

像是要再画出一个她似的,宋二将扇面上的线条记得很清晰。

众人眼巴巴地盼望着,宋二抬起头继续讲。

说那日瑶台子见过李仪宁后,还是回到了西红阁。她没提要走,主事的也不来赶她。李仪宁打点好了一切,瑶台子就还像之前一样窝在院子里。

宋君玉对此一无所知,身体一好就偷摸溜出去找她。或许是因为欺骗,又或者别的什么,瑶台子对他格外地好。

两个人温存过后她伏在他膝头。

瑶台子的长发散开,铺在床榻上。宋君玉从她发根一直捋到发梢,冰凉滑腻的触感从指缝间溜过。宋君玉极爱她的发,每每腻在一起总也摸不够。

他唤:“瑶瑶。”声音低哑诱人,听得人耳后发烧。

瑶台子闭上眼偎他更紧了,宋君玉一下下抚摸她脊背,瑶台子像被摸顺的猫,在他怀里叫得柔媚。

宋君玉心情愉悦地轻笑,神情餮足。心里的种子再往上长出很多,快要开花似的。他低头问她:“瑶瑶,有姓吗?”

“不曾有姓。”

从瑶台子记事起就在西红阁呆着,她娘是以前唱花旦的,跟客人通奸生了她。后来这个苦命人遇上个穷秀才,被他迷了眼,一心陷在甜言蜜语中,掏空家底给自己赎了身,跟着那秀才走了。

尚且年幼的瑶台子被她卖给了西红楼,跟她一样学着戏,唱着戏,在这前台后院里依靠男人的施舍过活。

眼眶隐隐有些热,瑶台子闭紧眼再睁开,秋水瞳中只有一个他,满满当当的。她的神情虔诚,与其他陷入情网的女子并无二般。宋君玉只当她是想开了,要一心一意跟着自己。

两个人一高一低,一坐一躺,虽无多么露骨的动作但自有温情流动,画卷般静谧美好。

宋君玉摩挲着她的脸,想象她以前过的苦日子,心里更为疼惜了。声音动听:“那跟我姓宋好了,以后有我疼你,定不叫你再吃苦!”

等自己成亲后便接她过府,寻一处离他最近的院落给她,日日相伴。

宋君玉慢慢勾勒出以后的日子,这使他第一次期盼时间过得快些,再快些!不是纸醉金迷的荒唐过往,而是真真正正对未来有所期待。

他隐约听到开花的声音,只一刹那,含苞的骨朵猛地绽开,尽力舒展它柔嫩纤弱的细瓣,风姿摇曳,美不胜收。

这颗种子终于长成了花,以他的骨血为养分,浇灌出对她的满心爱意。

瑶台子轻轻一笑,不再言语。

初夏的风不像晚春的温,也不带正经夏天的燥,拂在人脸上暖融融的,身心都轻松下来。

随着时间流逝,丞相府二少爷和内阁大学士的嫡幼女的亲事也近了。宋君玉像是有意补偿她一样,各种珍稀古玩金银玉器都往西红阁送,瑶台子数了数,觉得他快把私库掏空了。

她随意扑了下扇,任凭东西成箱堆在院子里。

就在成亲前一天,宋君玉还在她这快活。两人赤条条地在榻上纠缠不休,汗水沾湿床褥。

宋君玉要了水抱她去洗漱,在浴桶里又把水扑腾得洒了一地。

天全黑了,越发显得月亮皎洁。瑶台子似睡非睡道:“这么晚了,你还不走么?”

宋君玉拉过她手臂挽着说:“不急。”踌躇一会又问她:“瑶瑶,你愿不愿意……跟我去丞相府?”

“虽是妾室,但我保证你是我唯一的爱妾,以后也不会有旁人,只有你和我!”像是怕她拒绝一样,宋君玉接连说出这些话,面上带了迟疑,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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