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又放低了声音:“我亦是如此。”
“我不认识那个什么左亦青,萋斐,你到底在说什么?”张嘉语无伦次起来,眼圈也慢慢变得通红,“你说什么万劫不复,我不懂,我知道你心里没我,但不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你再受伤……你跟我回长安吧,我们回长安!”
“左亦青就是我……”她笑起来,望向树下缓缓站起来的江渚,“而他,就是我的万劫不复……我要救他……我才不至于死掉……”
她一手撑在张嘉的肩上,站了起来。
正要朝前,眼前又是一片眩晕,不住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眼前却站着清沐,手中佛珠缠绕,一团黑雾萦在他手心,如同一条通体漆黑的蛇。
他整个人身上透出了冰凉的气息,就像是数九天里冻结百年的寒冰。
而叶萋斐再定睛看时,发现那条黑蛇尾部刺入了他的皮肉间,似乎还在不断地吸着他的血。
“清沐,你以血祭这阴邪之气,这……”她惊诧。
又见他眼下一片青色,眼眸中已经失去了光泽,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他扯了扯嘴角:“过去总和清渊辩解什么正道邪道的,自以为代表了天下名门正派,结果还不如一个修行歪门邪道的人,真是可笑……”
转过头,对她道:“叶萋斐,我害死了你家人,你要杀我,我绝不还手,但得等我先把清渊解决掉,否则我就算是死,也会死不瞑目的。”
说罢,那黑蛇突然膨胀开来,像是一根粗壮的柱子,腾云驾雾般飞朝了那东西。
永化见状,又再凝视而立,双手缓缓合十,一道光泽从他的眉心晕散开来,就如日光倾洒,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了一片柔和温软的光亮之中。
一条火龙也悠悠然从他身后飞起,朝着天空嘶嚎,震耳欲聋的声响令叶萋斐蓦然僵住,但见火龙与那黑龙骤然相缠,一应朝着那东西撕咬纠葛而去。
那东西一手防着火龙,一手又攻向黑蛇,渐渐变得难以承受,身上被咬去了好几块东西。
但虽如此,它却始终紧紧掐住黑蛇不放,清沐的脸色越来越青,整个人都已经有些站立不稳,摇摇晃晃。
而永化年事已高,此战耗了太多体力,也已再难以持住,脸色憋得通红,又渐渐转白,声音颤抖:“江渚……不,清浅,这东西是你造的,你可知如何将它彻底化解?”
江渚听令,盘坐下身,凝神屏息。
周围变得安静。
再睁开双眼时,眼前是清浅的那间寮房,整洁干净,一切履新。
房外传来了永化一声叮嘱:“你就暂且在此冷静地想一想吧,七七四十九日之后,若你还是执意要还俗,我便应允了你。”
清浅颔首,手指碰触到放在床榻上的一本经书,拿起来诵读了几句,叹了口气,又放到一旁,略有所思地自语道:“她说的什么曲阴网可捕捉妖魔鬼怪的,也罢,我便试试如何做吧,送她也好,正可以保护她,若她不喜欢,我便把这东西留在千仞寺中,权当做感谢主持二十年来的照料。”
七七四十九日,思念浓烈深刻,融入那两枚小小的圆球中。
他一手拿着一个小球,弯起了嘴角:“青白色是我,丹白色是她,凑一对正好!”
……
江渚蓦然睁开双眼,看到永化已是无法支撑,一口气喷了出来,倒下地,气若游丝。
清沐整个人随着那条黑龙开始化灭,眼看着就成为了一缕一缕的尘埃,游散消弭在了尘世间。
千仞寺剩余的僧人连忙群攻而上,但那东西竟然是越战越勇,一个个人在江渚眼前倒下,他甚至分不清眼前的一片血肉模糊尸山血海究竟是真实,还是幻影。
张嘉死死地拽住叶萋斐,不让她上前。
而她已是不顾一切地推开他,朝着江渚奔来过来。
唯有将清浅造曲阴网时的那浓烈相思忘却,这东西才能不复存在。
江渚无望地望着叶萋斐慢慢靠近,跪坐到了他的身旁。
“三世以换后世欢,是吧?”他轻轻问,慢慢将双眼闭上。
她看着他眉心的朱砂印越来越清晰发亮,微微笑了起来:“是,三世之后,后世才得欢喜,你看过后世书?”
“什么后世书呀,明明写满了全是你和我,”他闭眼说着,身上隐隐有光,“第一世那个小雀妖通晓佛法,得道而轮回为人,第二世左亦青为了找回清浅,犯下大罪,被罚凿千佛以恕罪,第三世原就是我来乱了你原本的宿命,确是我对不住你……”
一个个僧人缓缓倒下,那东西看到了江渚,发出了“咯咯咯”的嘲笑声响,一步步朝着他走了过来。
叶萋斐惊恐地挡在了他跟前。
张嘉突然也冲了出来,挡在了她的面前,哆哆嗦嗦对那东西吼道:“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会杀了你的!一定会的……”
“萋斐啊,你知道佛有心吗?”江渚突然轻轻问道。
叶萋斐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但还是答道:“我在千佛洞时,打碎了那尊佛像,取出了后世书,但里面是空的,没有心……”
又想起在戈壁时,清沐也曾问过她这句话。
醍醐灌顶,突然明白了江渚所指。
那东西已经快步移到了张嘉跟前,张嘉吓得闭上双眼,叶萋斐趁他未留意的一刹之际,将他夺走的那剑一把夺回,抽剑而逼退那东西好几步远,再划破手心,拎起张嘉甩到一旁安全处。
回头看着江渚,见他眼角有泪,她也忍不住憋足了一口气,长长地喘息,跪下身,凝视着他那张看了两世的脸,掌心贴到了他的心口。
好像是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也好像是那身体里再也没有了那颗心。
想起了戈壁之中清沐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伴着笑声,不知他思虑了什么,大约他也在追忆着什么,千愁万绪凝在眉眼之中,最后化作了温柔缠绵的一滴泪,低哑说着:“无心……果然是无心吗……”
而江渚的眼角,似乎也挂着一滴泪。
她放开手,看到他蹙然睁开了双眼,那东西龇牙咧嘴地朝着他扑了过来,他一把揽住了她的肩,用力地将她推朝了张嘉,然后只身与那东西相撞而去。
那东西受了重重的一击,扭出一个怪异的姿势,随后支离破碎的一点点分裂掉落下地。
张嘉死死地拉住叶萋斐,不让她上前。
而她哭得已经没了力,却还是拼命挣扎着,哭喊着江渚的名字。
那东西缓缓倒下,倒在了那塌下的大佛跟前。
但没再见到江渚。
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天上地下,无踪无影。
永化在清泽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那东西跟前,双手合十,轻轻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残活下来的僧人围在了那东西周围,也均低下了头。
一切都归于平静了。
“江渚呢?他人呢?怎么没了!”叶萋斐不停地想要甩开张嘉的手,但却被他越拉越紧,嚎啕大哭之下,浑身突然瘫软了下来。
张嘉搂住她,心疼地将她拥在怀中。
永化默念经文,替所有枉死的僧人超度。待到一切做完之后,才慢慢走到了叶萋斐跟前,轻声言道:“女施主请回吧。”
“江渚呢?他……”叶萋斐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没了吗?他死了?”
“他这一世,本就该如此。”永化轻叹出声。
她觉得浑身都冻僵了一般,呵出的气都变得犹如冰霜。
永化微微抬起眼角:“还有后世……”
叶萋斐凄然一笑:“后世,后世依旧如此万劫不复吗?”
永化没有回答,转身便走。
清泽急忙跑上前来,对她说道:“叶姑娘,此处各种邪气还未完全散去,你们还是赶快离开吧。千仞寺遭此一劫,恐怕又要耗费百年才能重现往日盛景,江渚他算是功德圆满,来世定能得轮回至一处好人家……”
沉默许久,她还是忍不住问道:“我……我还能遇到他吗?”
“能,一定能!”清泽扬了扬下巴。
叶萋斐知道清泽也不过是在宽慰自己,但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再去计较什么。虽著后世书来提醒后世的自己不要再遇到他,但即将大成之时,她却还是损了一尊佛像,大约便是那惩罚未完,还需在这一世继续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