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快步追了上去。
那人受了伤,本就比不得江渚的脚速。
江渚抬头一眼,飞身上檐,再又瞅准了机会,在那人跟前轻巧落步而下,那人明显地怔住了一下,才想转身溜走,被江渚一把抓住了肩膀,颇有些战战兢兢地回头。
原是清漠。
清漠一身狼狈,僧袍脏而褴褛,脸上还有红肿的痕迹。他过去虽身形瘦削,但平日里也总是一副清风端正的模样,从未见过他会有如此无措窘态的一面。
方才掷出那些佛珠显然已经令他更是疲累不支,身子晃了一晃,朝着一旁的墙角靠了过去,大口喘着气,满是无奈和酸涩地盯了江渚一眼。
“师兄……”
清漠缓缓抬起头,勉力一笑,一口血喷了出来,洒在了江渚的身上。
“师兄,你怎么会弄成这样?”江渚伸手撑住他的身子,感到他身体破损不堪地泄着气,只残留了最后一口气。
清漠虚弱地淡淡笑了起来:“江渚……不,我想问问三百年前的清浅师父,他知不知道他做的那曲阴网如今成了个魔物?清渊他……”
……
清漠昏迷不醒,受伤惨重,浑身伤口处不断地冒出黑雾,而那黑雾全然不散,缭绕了他的周围。
他的脚尖,指尖,耳垂等地方慢慢变黑,稍稍一碰,那变黑的皮肉就会化作灰烬。
看这样子,但清漠全身都变黑时,他人便也灰飞烟灭了。
江渚从未见过如此情况,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叹了一口气,走到窗边,低头看到叶萋斐正跪在院中叶母的坟前,低着头,也不知在说着什么。
长安偌大,几人只能躲到被封了的叶府中来。
不过也只是几月的功夫,叶府中稍是值钱的东西都不翼而飞,蛛网遍结了屋梁窗棂,院落中荒草丛生蚊蚁滋生。不过也正因如此,朝廷应当也不会查找到这里来。
“曲阴网……魔物……”江渚想起之前清漠所说的,也不禁担忧起了清泽。
清泽大约是被人胁迫了,才会带走了曲阴网。
但清漠去追清泽,究竟是被清泽所伤,还是被胁迫清泽的人所伤?
而看着清漠这所受之伤,断断不可能是普通的武功所为,定是多了别的魑魅魍魉从中作乱,才能有本事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慢慢折磨而死。
眼下这样子,只有找到清泽,才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才能找到救清漠的方法。
若是按清漠所言,要是那曲阴网真的成了什么祸害人的魔物,那他既然在三百年前把它造了出来,也有将它毁掉的责任。
——即使以修行而言,他恐怕远不及清浅十之一二。
但他不敢丢下清漠而兀自上路去找清泽,更不敢把清漠和叶萋斐单独留在一处。
自然,他知道叶萋斐不会伤害清漠,可清漠却一直视她为眼中钉,恨不得处之而后快。而若是清漠清醒了,知晓他为了她,这一世真的不愿再入佛门,那以清漠的性子,定然誓要将她追杀至永生永世也不肯放过的。
他想带她走,塞外漠北,海角天涯。
这个想法强烈到让他觉得浑身骨骼经脉都疼。
可他却听到她说:“江渚,我会照顾清漠师父的,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叶萋斐走入房内,看了一眼清漠,又看向了他。
他回头,见她一身裹了伤,双眼还因刚刚哭泣而通红,眼角一滴泪尚未擦净。
“萋斐,我……”他不知如何开口,“我实在担心清泽师兄,还有那曲阴网会害到旁人,我想……”
说着,他走上前来,想牵她的手,想把她拭掉眼角的泪。
她有些羞赧地低了一下头,声音却是喜怒不辨,问道:“三百年前,你在那太守府的暗道中,想了什么?”
他顿了顿:“想主持的养育之恩,想师兄们的照顾爱惜,想自幼所识的苍生之苦和他们所言我的责任……”
她安静地看着他。
“还有……想你,”江渚道,“想我不要辜负你。三百年前辜负了,三百年后不愿重蹈覆辙……我处理完曲阴网的事,算是报答主持和师兄们多年厚爱……”
“那苍生之苦,那些责任……”
“你在后世书上写‘三世以换后世欢’,”他苦笑了一下,“可我不愿再等一世了。”
第50章
若是没有想错的话,清漠应是在长安城内遇袭的。
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极快得到皇城中出了乱子的消息,还能拖着重伤的身子赶来。
而长安人多,人气太盛,妖魔鬼怪的气息便显得太弱。江渚在城内溜了好几圈,仍然是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他疲累地慢悠悠地沿街而走,寻了个茶铺要了碗水,就听到一个客人一边喝水一边对友人道:“哎,你有没有听说大理寺张大人出事了?”
友人惊愕:“何事?”
江渚耳朵竖了起来,凝神屏息,又叫小二再斟了一壶茶。
从那两人絮絮叨叨的闲聊中,他也听出些头绪来。
那日叶萋斐放过了张善,皇帝便以霍乱皇城为由,收了他的职权,这对于一生入仕为官的张善而言,无异于要了他的命。于是在回府后便开始高热不退,浑浑噩噩地讲起了胡话。
张嘉担忧不已,只好去请大夫,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众人皆知张善虽然没有贬官降职,但也算是被皇帝罚了,不敢上门诊治,病情便越拖越重,还一直嚷嚷着有人要收他的魂。
请不来大夫,张嘉只能暗中请各种江湖术士。而一个术士才到了张府大门前,就道张善是被邪魔上身了。
但术士摆弄了半天,施法无果,自己还瞬间就被一阵风吹成灰烬。
灰烬?江渚心头盘绕着这字。
又听到那友人问道:“那这不只能等死了吗?”
“哪能啊,昨日不就来了个自称是千仞寺的僧人嘛……”
“治好了?”
“也没那么容易,那僧人不知被什么东西袭击了,差点就出事,还好躲得快,否则小命怕是也搭上去了!”茶客娓娓说道,“只不过那僧人被袭击之后,张父的病好像就好了一大半,换成是那僧人奄奄一息了。好在那张家公子是个善心的人,听说还把那僧人留在府中呢……”
江渚听到此,放下茶钱,直向着张府走去。
想到张家公子,他心头幽幽有一股醋意爬了上来,像虫子叮扰一般。
好在叶萋斐对张嘉没什么想法,而张嘉也是止乎礼的一个礼节之人,他便觉得不论是看在张嘉的面子上,还是看在所谓千仞寺僧人的面子上,都得往张府走这一趟。
张府外站着众多看热闹的人,张府的下人跑出来赶人,就更引起众人不嫌事大的哄笑声。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张府此时的境遇和当初叶府被人抢掠的场景别无二致。
江渚站在人群中不言不语,又看到张嘉亲自出来询问情况,于是轻咳了一声。
张嘉顺声望向了他,眉头蹙了一下,转头对下人嘱咐了几句,便独自入了府内。
那下人很快就凑到了江渚跟前,请他入内。
张府内上下都是一片混乱,张嘉一个人焦头烂额地站在院前,指挥着下人们进进出出地服侍生死未卜的张善和因受了刺激而刚刚昏厥过去的张母。
江渚客气地走上前,朝张嘉行了个俗家礼:“请问那僧人何在?”
……
浓黑的雾气将整个房间都填满,江渚好不容易才从中分清了一人的身影。
那人堪堪地立定在黑雾之中,闭眼入定,肩上一只活物冲着那像是有生命的黑雾“嗷嗷”直叫着。
黑雾幻化出了人形,一会儿又似妖似魔地无定性,诡谲妖冶,时时发出刺耳尖锐的呜咽叫声,与那人肩上的活物你来我往的,相互叫嚣而克制着,整个屋子都随之微微震颤着。
那黑雾像是长了眼睛,瞥见了江渚,继而凝成一团浓黑人影,款款踱步般走到了他的跟前,竟然开口唤道:“你终于来了啊……”
这声音非男非女,雌雄难分,音调拖得老长,最后调子一扬,竟然唱出了戏腔。
江渚趁机看向了那僧人,看到他合十的指尖也慢慢变黑,他肩上的那活物是一只赤褐色的狐狸。
“清沐师兄……”江渚惊讶地叫道。
在河西走廊时,清沐伤了他,又将叶萋斐抓走。后来他在敦煌城中寻找两人的下落,误入了暗道中,却将前尘旧事一应想起,一路打听着往中原而来,在长安城外听到了皇城出乱子的消息,赶去救了叶萋斐,却不知她如何从清沐手中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