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酒从宽袖里取出一小包香丸,“谢二公子,烦请你把这个点上。”
谢容景闻了闻,知晓这是迷香。
他照做不误,等回过头,就看见小小的女孩儿,手握匕首,竟然亲自为萧廷琛剜肉!
女孩儿紧盯着那些黑紫伤口,额间逐渐沁出冷汗,下手却半分犹豫都没有!
叫两个府医看得自愧不已。
迷香逐渐发挥效果,两个府医很快昏昏沉沉倒地不起。
谢容景稳住心神,取来迷香的解药给苏酒和自己服下。
等苏酒彻底剜去被毒腐蚀的血肉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短短一个时辰,她却觉得仿佛过了好久好久。
寒冬里汗如雨下,连袄裙都已湿透。
女孩儿喘着气,刚在榻边坐了,抬眸间,却瞧见那生着朱砂痣的少年,正含笑看着自己。
他何时醒的?!
苏酒惊吓不轻。
四目相对,女孩儿惊异于他的镇定自若。
剜肉之痛,岂是常人能够一声不吭忍下来的?!
她嗫嚅,“小哥哥……你,不疼吗?”
这么说着,眼圈无端潮红。
担惊受怕了一整晚,
强忍的泪珠子终于滚落面颊。
第251章 权与力
少年抬手,轻轻拂拭去她的泪珠,
“是很疼啊,但手握权与力的代价,不正是如此吗?你家小哥哥呀,没个能替我铺路的爹。可男儿在世,我也想要锦绣前程啊。没办法,只能一拳一拳,一刀一刀,自个儿打拼出来喽!”
他仍是谈笑风生的模样。
却叫苏酒心疼。
她捂住小嘴,哑声道:“小哥哥好好休息……”
余音未落,就快步离开。
掩上槅扇,女孩儿站在檐下,压抑着哭出声。
该委屈的明明是小哥哥,但不知为何,她也觉得很委屈。
那个少年虽然讨厌,但不知从何时起,她就开始在意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或许是从他为她斩掉徐腾的右手开始,或许是从他为她报复顾明玉开始,或许是从他给她缝袄裙开始……
经年累月,他给她的从不只有惊吓。
还有那点点滴滴,积累而成的感激。
正难过时,忽有人撑伞而来。
大雪簌簌,那人在院中站定,笑道:“在下宿润墨,特来探望怀瑾。”
苏酒抬眸。
来人一袭深蓝道袍,乌木簪束发,笑容宛如和煦春风。
这人是怎么知道小哥哥在谢府的?
不过,“宿润墨”这个名字她听过,好像和小哥哥交情不错。
她朝宿润墨微微颔首,把他让进了屋。
为避嫌,她还特意去了远一点的游廊。
“苏小酒。”
始终沉默的谢容景,忽然唤她。
她转身,朝少年扬起一个笑容,“二公子,多谢你了!”
“你我之间,永远不必言谢。”少年把自己的狐毛大氅给她裹上,“萧怀瑾是你堂兄,你待他,真的很好。”
苏酒笑了笑。
两人凭栏而立,谢容景鼓起勇气问道:“苏小酒,你欢喜怎样的男孩子?是不是也要如萧怀瑾那般博学多才?”
“欢喜?”小姑娘懵懂,仔细想了片刻,认真答道,“我欢喜像浮生君那样的人。他的香道非常厉害,功夫也特别好,我特别崇拜他!”
“香道吗?”
谢容景若有所思。
寝屋。
宿润墨踏进来,顺手掩上槅扇。
他瞥向床榻,面色苍白的少年,靠在软枕上,正凝视着挑起的细白指尖。
他拖了张圈椅坐了,“你在看什么?”
少年眉眼弯起,“有意思的东西。”
“漕帮信物落在苏酒手上,你怎么看?”
少年没个正经,“用眼睛看啊。”
道袍男人无奈微笑,“小丫头出身名门,等你上京之后,本可以拿她换取锦绣前程,然而如今她打乱了咱们的计划,漕帮更是被她收归名下,可谓占尽整座江南的财富。棋局如此,你当如何?”
萧廷琛盯着指尖上挑着的水珠。
水珠剔透,毫无杂质。
“怀瑾,我以为,不如杀了苏酒夺取漕帮。五年前陆国公南下,错把一个小女孩当成苏酒带了回去。如今陆国公将那女孩视作掌上明珠,万千宠爱于一身,即便再认回苏酒,也未必能够打心底接受。所以苏酒的价值,或许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大。没有保障的锦绣前程,与唾手可得的江南富贵,聪明人,都知道如何选。”
萧廷琛仍旧沉默。
猩红舌尖舔舐了下指尖水珠,略咸。
这是苏小酒的眼泪。
她刚刚,在心疼他。
“怀瑾,你可有在听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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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鞭笞
萧廷琛抬眸,笑容玩味,“多年不见,你怎么跟即墨涟似的唠叨?此事我自有分寸,无需你多言。”
宿润墨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有分寸就好。”
他往屋外而去。
推开槅扇,风雪席卷进来。
他站在风雪中,忽然回头,“市井贫家也好,天潢贵胄也罢,福祸自有天定,未必有高下之分。然而你萧怀瑾要走的路,如同鲤鱼跃龙门,非用尽十二万分力气不可完成。一时的心软,或许会遗恨终生。”
他走后,少年舔了舔犹带泪珠的指尖,桃花眼底情绪深沉。
苏酒站在游廊里,远远瞧见道袍男人出来。
风灯摇曳,她看见道袍男人笑容温温地朝自己颔首致意。
小姑娘便也乖巧地朝他点头,目送他消失在茫茫大雪里。
谢容景忽然道:“他是什么人?与萧怀瑾,又是什么关系?”
“好似姓宿。”
“宿?这姓氏古怪又难听。苏小酒,我不喜欢他。”
苏酒笑了笑,没说话。
天光破晓时,苏酒带着萧廷琛返回了明德院。
少年的忍耐力与毅力强悍得惊人,拿崖柏木仔细熏过新换的青袄,以此掩盖纱布底下那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儿。
又重新梳了发髻,俨然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苏酒不解,“小哥哥伤得那么重,难道还要去给祖母拜年请安?”
萧廷琛摸出一个红封扔给她,“我家小酒儿虽有了江南之富,可答应给你的压岁钱,我还是会给的。”
说话间,已经抬脚迈出门槛。
苏酒皱眉跟上,“小哥哥,我跟你说你的伤呢!”
“无碍。”
少年穿廊过院,始终是笑眯眯的模样。
只那眼底,却蕴藏着难以言喻的幽深。
松寿院那边拜过年就能走,所以难对付的从来不是祖母,而是……
他爹。
萧廷修不是省油的灯,他既然知道了徐腾之死的幕后凶手是他,即便护下了他,可告诉他爹却是免不了的。
按照他爹的脾气,除非他娘出面为他求情,否则……
薄唇的弧度,
逐渐讥讽。
他娘又怎么可能会为他求情呢?
苏酒随萧廷琛来到松寿院,其他姐妹兄弟已经到了,正热热闹闹地围着祖母说话。
小姑娘恭敬地给老太太拜过年,也得了份压岁钱。
她欢喜得像个二狗子,珍而重之地把红封藏进宽袖,与小哥哥给的放在一块儿。
她想好了,回明德院后,就收拾个木盒出来,专门存放压岁钱。
这么想着,余光却注意到萧廷琛被一个小厮唤了出去。
小姑娘悄悄跟到前院,从廊柱后探出小脑袋,瞧见萧廷琛站在檐下,她那位二伯父正满脸严肃地训斥着什么。
下人们都离得远远的,大约二伯父说的话,不能给旁人听见。
没过多久,她就看见小哥哥跪到了庭院里。
积雪的青石板,冷硬得很。
姿容昳丽的少年,青衣布鞋,脊背挺直。
有小厮捧了鞭子来。
二伯接过,愤怒地抽向小哥哥!
“啪”一声响,鞭尾扫过小哥哥的侧颊,白皙的肌肤上立即现出一道红痕!
鞭身挞过青袄,棉絮涌出,伴着殷红鲜血。
而小哥哥低垂眼睫,一动不动。
苏酒的小手渐渐收紧。
二伯为什么要打小哥哥?
小哥哥本就重伤在身,若是这么打下去,定然会毁掉身子……
第253章 少年心动
血液从少年嘴角渗出。
他仰头望向天空,桃花眼仍旧潋滟着脉脉多情。
天穹灰白,细雪伶仃。